书名:大小姐不当了(穿书) 作者:大锅霍皮久 文案: 苦逼996员工钟萸某天一觉icu,穿书成了一个被知县亲爹送给男主角的小姑娘,本该被遣送出门但亲爹以死相逼,原主不得不爬了男主角的床,未果被杖毙以儆效尤。 这辈子钟萸穿来时男主刚好在宣布遣散后院: 男主角霸总附体:不满意的直接提 其余姑娘们:嘤嘤嘤怎么办呀 只有钟萸满意到怀疑人生,一句我同意喊出了有刺客的架势。 一朝穿越,有房有店还有钱!加班是修福报,马爸爸诚不欺我,回家当什么苦逼大小姐,老娘要当房姐! 搬家后。 钟萸:隔壁家的书生也好看得过分呢嘿嘿嘿(o﹃o) 排雷:架空轻松向,请勿考据和深究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萸,楚见辞 ┃ 配角:接档文《郡主被休后》求预收~ ┃ 其它: 第一章 “倩倩你家回信了吗?你父亲同意你带我回家吗?”一个小圆脸的可爱姑娘皱着八字眉,拉着钟萸的宽大袖子急切地问道。 钟萸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和书里的一个戏份很少的配角对应上——瑶姬,就是她陷害并且出卖了原主。 没错,钟萸原本是个IT公司兢兢业业的996忠实用户,没想到一朝icu后再没醒过来,直接穿进了她最后看的那本小说里成了和她同姓,名叫钟倩的小配角。 在看文的时候大家只看到秦王被女主角打动,要为她遣散后院所有女子,这其中就包括被知县亲爹送进府里的大女儿钟倩和富商所赠的歌姬。 她们表面同意了遣送回家背地里却合谋爬床,好永远留在府里,瑶姬在谋划后良心不安,和女主角谈心的时候露出了马脚,然后男女主吵架,男主角一怒之下将原主杖毙以儆效尤。 看文的时候大家都在骂原主,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非要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守活寡,现在有个机会离开了却又搞出了爬床这种恶心人的事。 钟萸当时看文的时候也很气,但又莫名其妙觉得其中有隐情。一朝穿书才发现哪里只有隐情,简直是天大的冤屈。 瑶姬和原主住在一个院子里,原主听到要遣送回家的时候开心得不行,瑶姬却并不开心,她就算再傻也知道如果被送出去就再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因此拉着原主想办法。 原主能有什么办法? 她一个长于后娘之手的嫡长女本来就被养的格局很小,当初因为相貌美艳,被后娘和亲爹为了升官,半骗半强迫地送进府里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自愿,可大家也都知道知县家的嫡长女相貌绝佳、性情温顺,原本可以顺遂一生,怎么着都比不见光的侍妾好得多,原主是格局小,但她不傻,怎么会愿意? 是她亲爹以死相逼,她才被迫答应。而且她爹说如果秦王那天不喜欢她了让她回家,会好好补偿她。 现在秦王为了一个女子要遣散后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原主抱着十二万分的希望写信回家,希望她爹能来接她回家,与她同行的还有和她悄悄结拜的瑶姬。 为什么原主会带她,因为瑶姬仗着脸显小,撒泼卖痴让原主认下了这个比她大三岁的“妹妹”。 原主给瑶姬想的办法就是利用她爹对她的愧疚之心,让他们认下瑶姬做远房亲戚一起回家去。瑶姬这时就是来探听回音的。 原主哪知道她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有多生气,他自从成功把女儿送进□□后,就背地里以秦王岳丈的身份自居,现在女儿说不仅自己被遣送回家,还要带一个拖油瓶养在家里送嫁? 不行,绝对不行! 他洒下几滴鳄鱼泪,在回信里说自己昏了头,借王爷的名声做了许多犯禁的事,如果原主被遣送回家,这些事一旦东窗事发他马上就会项上人头不保,甚至株连三族也有可能。 他让原主多想想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 原主看完信后六神无主,被瑶姬抢去看完,两姐妹一个真心一个假意头碰头哭了一场。 然后瑶姬就给她出了爬床的馊主意,还告诉她哪些人可以买通,什么时候秦王不在书房,哪里能买到春.药等等。 这深宅大院,再没有像原主那么好骗的人了,瑶姬没了退路,打定主意要用原主给未来的秦王妃炮制一份大礼作为她的投名状,好留在府里继续过安稳日子。 她实在是过怕了朝不保夕的生活。 原主六神无主之下,真的听从她的建议去做了。 从收买下人到下.药,整个流程都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秦王下了朝推门进书房准备看书,却看到里间的床榻上不着寸缕的她,再闻到劣质春.药的味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王十分震怒,立刻叫侍卫进来不管她没穿衣服,就要将人拉出去乱棍打死。 原主即将被杖毙之时,有人问她:“真的是你做的吗?” 她看着躲在女主角背后哭得梨花带雨,被女主角捂住眼睛小声安慰“你做得对”的瑶姬,茫然地摇了摇头。 钟萸穿书进来前已经得到了她前世所有的记忆,自然也知道她不算无辜,但也罪不至死。这辈子她穿来就算不报复瑶姬,也不会让她再次得逞。 “收到信了,我爹他答应认你为义女了。”钟萸看着她看起天真的脸扬起眉毛,笑着回应道,袖子里的信被她死死捏住不露分毫破绽。 瑶姬嗷呜一声扑上来,抱住钟萸摇晃道:“倩倩以后我叫你姐姐吧,姐姐你太好了!父亲的信呢?我想看一看~” 钟萸被这句话里的“姐姐”和“父亲”两个词弄得差点维持不住人设,假装站起来找信,实际上不动声色地扒拉开瑶姬的手说:“放哪了?我找找。” 瑶姬点头,自顾自地说:“嗯嗯,姐姐!以后到了府里我也得叫你长姐吧,你今年十六,那就说我今年十五好了。” 钟萸不置可否,垂头继续翻找。 瑶姬又贴上来,亲亲密密地抱着钟萸的胳膊问她:“咱们府里是什么样的?有大院子吗?下人多吗?父亲母亲都是什么样的人?弟弟妹妹读书了么?好相处么?我怕——” 你怕就别问了,别人都该怕你才对,为了自己活得好,能笑眯眯地让对你掏心掏肺的人送命。 就是一条剧毒美女蛇,竹叶青都没你毒。 钟萸暗自鄙夷了一番,怕这个祸害见自己这里行不通又去祸害别人,一边翻箱倒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吊着她。 “都行,钟府靠湖依山而建,府里有一条水道直通湖面,府里也有一个荷池,夏天特别美。 院子没有王府这么大,下人也没有这么多,父亲母亲有时对我要求严厉,有时又很宽容,弟弟妹妹还小,并未入学,都是好相处的人,你放心吧。” 瑶姬人精堆里出来的,自然知道钟萸的后娘是故意把她往坏处养,但也不提醒她。 眼珠一转,突然盯上了钟萸的耳朵:“姐姐你今日带的耳坠好漂亮,这是什么玉珠呀,怎么我都没见过呢?太好看了,分我一个好不好?” 她前世也这么说过,原主磨不过,只能忍痛分了一个给她。 原主本来带进王府的首饰就不多,瑶姬几次三番地讨要,竟要走了一半有余。 这对耳坠是钟倩生母唯一留下的遗物,她实在是没有成对的耳坠了才把它翻出来戴上的。 玉珠一眼看去并不起眼,但在如此微弱的阳光下却显得珠光流转,瑶姬就是被这点珠光吸引了,心里认定这一定是钟倩藏起来的好东西。 心里暗道:原来傻子也有几分心眼。 果然,后文中说这对玉珠是天然形成的灵脂玉籽,可遇而不可求,一般人难以分辨,在识货的人眼中万金难求。 “不行。”钟萸说。即便不是为了钱,就凭它是原主母亲费尽心思留下的遗物,钟萸也不可能再让这种不会感恩的美女蛇染指半分。 “姐姐你说什么?”瑶姬习惯了在钟倩这里予取予求,突然被她拒绝有些不适应。 “我说,不、给、你。”钟萸头都没回,一字一顿地说道。拍拍手上的灰,把一个装着几块上好徽墨的小盒子推进去,从地上站起来。 “我有什么做得不对吗?是不是哪个小贱人说我坏话了?要不你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和我分享。 是怪我没给你东西?我的东西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可你也知道,我一个歌姬年纪轻轻就被送进府里,能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呢?” 瑶姬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眼眶红红的,鼻头时不时缩一缩,发出微弱的啜泣声,将一个柔弱无辜的小白兔演得入木三分。 作为一个996甚至007,公司文化就是相信努力不信眼泪的社畜,钟萸面对这样的虚情假意实在是耐心告罄。 她没办法像其他穿越女主那样,面对一个明显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还能演戏演三集不露馅,此时施施然地站着,转过来挑眉看她,“这是我娘的遗物,仅此一件,你不是我娘生的,也不是我娘养的,我凭什么要分给你?” “我无父无母姐姐是知道的,还拿这个来戳我的心!”瑶姬马上感情到位,哭得十分大声,但心里还惦记着和钟萸一起回钟家做身份贵重的知县小姐,不敢过于得罪她。 钟萸醒来前刚加班到凌晨四点,实在是累得过分,现在只想睡觉,一点儿也不想再和她纠缠。 “别哭了,我困得很,等我睡醒了再给你找我爹寄来的信。对了,他还给你单独寄了一封,应该是提点你到了钟家要注意的东西,你要是还想看就先回去。” 瑶姬看她果然什么都不管,除了衣服就上榻睡下了,耳坠都没卸下来明显是防着她。 她死盯着看了两眼,恨恨地离开了钟萸的房间。没了瑶姬充满索取的眼神盯着,钟萸终于能够彻底放松下来沉入睡梦之中。 她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起身摸了摸耳坠还在,伺候她的侍女说瑶姬这段时间来了两次,看她没醒就走了。 “她进门了?”钟萸问身后给她挽发的侍女,拿出一根很素的腊梅样式银簪子在自己头上比划了几下,“今日这种喜庆的日子戴这么素的簪子不太合适,便送给你吧。” “她呀,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走了。”侍女知道她们结拜了姐妹,本不愿意多管闲事,但现在拿了她的簪子,也便多嘴了一句。 “姑娘真要把瑶姬带回家?瑶姬姑娘看着可不像那么好相处的,再说爹娘的心总是偏向会说话的那个,姑娘回家后凡事多个心眼吧。” 钟萸知道她是好意,口中应是。那侍女看她一副敷衍态度,以为她听不进去就没再多说。 “请各位姑娘们都到院子里集合,王爷和秦管家都等着呢。”一个侍女跑进来传话道,伺候钟萸的侍女赶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前世因为原主爬床根本就没有这一出,钟萸也很想知道秦王能拿得出多少分手费。 毕竟这关系到她能不能过自己的小日子。 要是分手费少不足以让她立足,那她就只能带着瑶姬回钟家开启宅斗副本了。 旁人说秦王满府的莺莺燕燕,钟萸这一眼看过去果然珠翠满堂,个个长得一副校花模样,入耳全是娇声曼语,钟萸这种视觉系动物一眼看过去险些都要沦陷在小姐姐们的温柔乡,秦王居然一个都没动过。 是不举么? 还是有收集癖? 这种封建系大猪蹄子真是违背本能来1V1,难为他了。要是我所有的墙头每天在我面前花式露肉,噫—— 打住!钟萸暗戳戳地吞了一口口水。 第二章 管家看人都来齐了,带着一小队手捧小木匣子的侍女站在最前方,大声道:“姑娘们自己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带走,有家可归的府里备上黄金百两,无家可归的、不愿归家的府里给你们每人准备了一栋宅子并百两白银、两间铺子,除此以外还有一干杂物,单子都在姑娘们面前的匣子里,麻烦仔细清点。” 姑娘们本来还想磨蹭一番,多向冷漠的秦王撒撒秋波,没想到秦王立刻沉着脸冷冷接上一句,“对东西不满意的可以提,但有谁再耽搁一刻钟,即刻发卖出去。” 这下没人再敢磨蹭了,瑶姬正要挤到钟萸旁边,就看她直奔最前面,用尽此生演技挤出眼泪跪下说:“求王爷赐我出府,莫要让我还家!” 这下别说瑶姬尔康手震惊脸了,其余无家可归的姑娘们本来正在哭哭啼啼,一下子嗓子里好似按了暂停键一样没了后续。 “我有要事禀报,事关王府存亡,请王爷和管家找个妥善的地方容我将证据呈上来。”钟萸起身再拜,头磕在地上很快就透出血色来。 疼死了。 “这里很安全,你可以说了。”秦王看她神情惶恐不似作假,和管家带着她一同来到书房。 “王爷请看。我不知道我爹在外头还打着王爷的名义做下了许多犯禁的事,追究起来可是要株连的大罪!爹娘虽然待我不好,但弟妹还小,稚子何辜?求王爷看在我在府里安分守己的份上救救他们吧!”钟萸抬起眼泪淋漓的脸,从宽松的袖袍里取出一封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管家接过信检查一番,发现除了纸张没有其他东西才递给秦王,趁他看信的功夫问道。 “我爹本就不看重我,我娘是后娘,一家人都指望我能得到您的宠爱护着家里周全,这下要是我被送回家下次还不知道要被送到哪家去。我已对婚嫁无望,实在不想再被当成护身符交换给别家,此事了结后求王爷赐我一个新身份让我能独自生活!” 秦王本来还以为钟倩这个女子是在夸大其词,但看到手里那封信的时候就不这么想了,几乎是看完立刻变了脸色,管家知道接下来的自己不能再听,果断关门出了书房。 门外的暗哨发出信号秦王才敢继续开口问她:“除你之外有几个人看过这封信?” 钟萸对上他冰冷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心惊,“只有我。”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府里的瑶姬昨天也很想看这封信,我没敢给她看。” 秦王点点头,“你做得对。” 要知道那封信上钟知县为了逼迫她不仅详细写了自己和上司一起买卖私盐、购置铁器,强占耕地等等犯禁的大事,还虚构了许多更为严厉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吓唬她,他父亲看不明白,秦王可是能看出钟知县本身没有这个胆量,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想要拿他的身份做文章。 这样一份犯罪事实详细到可以直接当供词的书信落在秦王手里,无异于是告诉秦王他手下的人有多大胆! 区区一个知县就敢自称是皇亲国戚,借着他的名头闯下泼天大祸,那比钟倩更高贵的女子的父族呢? 是不是直接敢通敌叛国或者借他的名头造反? 会不会下次这封信直接送到陛下手里? 此时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却并不是那么得人心,若有人故意陷害他必将百口莫辩。 他不敢想。 “起来,本王不杀你。”秦王一身冷汗,好半天才稳住没有失态,“钟倩已经因犯错被乱棍打死,你自己取个名字,更改户籍的事本王帮你办,以后,京郊的鹿庄给你了,本王会派人监视你,只要你不乱说话这辈子保你平安。” 如果杀了钟萸,在他将此事抹平之前一旦有人揭发他纵容属下犯禁的事,他连一个得力的证人都找不到。 “钟萸,茱萸的萸。”钟萸本就是强装镇定,此时知道这条小命暂时保住了还解决了户籍和人身安全的难题,悄悄呼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学着记忆里的姿势深深一拜,“钟萸谢王爷救命之恩!” “出去吧。”秦王拿着信,看也不看她朝大门的方向挥挥手。 钟萸再拜。 “你跟我来。”站在院子中间的管家看她走过来,带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去哪?我刚才说的话整个院子里的姐妹可都听到了,要是莫名其妙消失大家心里都有疑问,这样不好吧?”钟萸站着没动。 “钟姑娘不必想太多。”管家指指他们来的方向,淡淡的道,“周某没看错的话,钟姑娘和瑶姬姑娘之间有些过节,你现在再从那里路过,要是争吵起来恐怕会影响到他人。周某可以不追究,但秋姑娘接了老王妃的帖子一个时辰后登门,要是到时候姑娘们还没有遣散完毕,有人攀扯上秋姑娘,王爷恐怕就要追究了。” 这个秋姑娘就是原女主。 “我如果保证吵不起来呢?”钟萸此时已经收敛好了情绪,只是笑笑,不理会他的威胁,她想知道刚才告状后秦王会不会收拾瑶姬。 要是秦王肯动手,她才懒得管这个女人怎么蹦跶。 周管家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那么,请便。” 秦王已经打算雪藏钟倩这个人,她也没打算大张旗鼓地再回到院子里,只是从一条隐蔽的回廊路过院子,往里一看,瑶姬果然不在了。 其他姑娘们没再等到秦王,害怕被发卖不得不认命,一个个领走了自己的东西。家里有人来接的抹抹眼泪跟着家人离开了,家里没人来接的无奈失望地拿着东西,问清宅子所在的地方也渐渐散去。 “钟姑娘,你应得的东西品书都拿着了,往后去了鹿庄也由她贴身伺候。”周管家脚步不停地带着钟萸踏进花园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钟萸有原主的记忆,她知道这条路通向下人外出用的西侧门。 “周管家,你和品书是亲戚?”钟萸听周管家说话,句尾总有一点藏不住的闽地口音,伺候原主的侍女品书也有。 “不是。”周管家否认。 “同乡?”钟萸追问,周管家没回答,一门心思往前走。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西侧门前,空地上停着一驾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个装扮朴素的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匣子。 “姑娘,你的银票地契房契我都收在这里头了,你清点一下,”品书奉上匣子,钟萸打开没管别的,拎起那两间铺子的契约仔细查看。 一间酒楼,一间首饰铺子,都在京城下属的县城里,位置还不知道如何,盈亏也要看了账本才清楚,不过挂在秦王名下,随便经营应该也不会亏损到哪去。 “他们的身契呢?”钟萸问品书。手里没人怎么干活? 品书瞥了一眼周管家,看他点头转身从马车里拿出另外一个匣子打开,“姑娘请看,身契在这里。” 钟萸瞄了一眼,匣子里面厚厚一沓书契,“先不看了,我信王爷不会欺骗我们这些弱女子。品书,我房里的东西收在哪里了?” 品书放下手里的小匣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棱角分明的单子递给她,“姑娘你出来得迟,东西我已经帮你收好先一步用车拉去庄子上了,这是物件儿的名单。” “嗯。”钟萸也不记得到底都有什么,接过单子仔仔细细查看起来,除了打着内造标记的家具不能乱拿,其余东西看上去很齐全。 品书和管家在一旁等她慢慢看。 “没什么问题,品书,往后辛苦你了。”钟萸将单子收好,摘下腰上的玉佩递给她。 周管家点点头,品书才从容收下,向她行了个礼。 “那,周管家我走了。”钟萸向秦王所在的地方弯腰行了个礼,冲周管家点点头,品书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即将发动,钟萸刚坐稳就看到周管家撩开帘子对她说:“此去姑娘当谨言慎行,有什么不便只管写信交给品书,王爷会看着办的。” 钟萸挑眉,不错,还带售后服务,值得五星好评。 当下只是正色道:“周管家不必多言,我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但好歹知晓是非对错,不会做不该做的事。” “钟姑娘是个明白人。”周管家得了她这句话,微微颔首,退一步给她关上了帘子。 品书看他们说完了,对帘子外的车夫说,“老马,出发吧。” 钟萸本想优哉游哉地坐着马车感受一把古代富婆郊游的快乐,没想到现实打脸得很。 马车虽然已经是算得上古代顶级豪华座驾,但出了城门后,走在满是车辙的官道上照样把人晃得难受,临近中午热起来,车厢里闷得慌又不好掀开帘子,因为土路上跑起来灰尘太大了,只要掀开包你一脸土。 下了官道后就好多了,虽然还是颠簸得厉害,但没多少车驾经过,小路上草长得很快,车跑起来尘土几乎没有。 品书掀开帘子给晕头晕脑的她指了指鹿庄的位置,钟萸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感受到清凉的风吹到脸上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把住窗框把头伸出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小路沿湖,湖里养着荷花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架在湖上直通到藕花深处。湖对面是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农田后面是成片的农舍。 回廊依山而建,往上是一片占地范围挺大的围墙,里面花木掩映着房屋,看起来颇为清雅。 钟萸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得风湿病。 第三章 “鹿!”品书突然伸手指向一从湖边的灌木,钟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几头鹿站在水边喝水,还有几头站在林子里啃食树叶青草。 她该说王爷不愧是王爷?居然弄了个生态农庄,看来不论什么时代,有钱的人都很会享受。 “姑娘,咱们到了。”车夫勒住马,对车厢里的钟萸说。 “终于到了。”钟萸感叹道,马车减震效果太差,她连坐好几个时辰骨架都要颠散了,不知道古人跋山涉水半个月几个月去做官,一路上是怎么熬下来的。 品书先下车,再扶着钟萸的手把她从马车上接下来。 钟萸努力忽略有些打摆子的小腿肚扶着品书站直,内心不断吐槽自己这破身体,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马甲线练回来。 要不就这身体素质,不说怀孕生孩子过鬼门关,估计就连感冒一场都要头疼脑热个十天半个月的,严重的估计就一命呜呼了。 她可不想这样无语地结束自己的富婆生活。 “嗯,今日辛苦你送我们过来,时辰不早了,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吧。现在出发恐怕进不了城,明日再启程还能吃口热饭上路。”钟萸看天色都要暗下来了,边上台阶边安排道。 车夫略一估计发现确实赶不及进城,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说:“谢姑娘体谅。这里偏僻,姑娘若有什么缺的东西只管说,我明日赶车帮你们买齐了送回来再回府也来得及。” “那好,我回头给你写个单子,让品书跟你一起去。”钟萸正愁这里买东西不便,听车夫一说便应承了下来。 这座鹿庄本就是建做秦王偶尔避暑游玩的地方,下人都是直接从府里带来的,因此钟萸推开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近来几天天气不错,秦王上次离开时下人打扫得挺干净,屋里没有什么霉味怪味。 先驾车过来送大件行李的车夫自我介绍姓吴,人称吴二。 钟萸看他虽然眼睛没乱飘,但她天生对危险事物比较敏感,此时和两个陌生男人一起待在这个偏僻的小庄子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品书感觉钟萸看到吴二后身体有些僵硬,知道她有些害怕,低声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心,吴二是王爷的人,你有事他的命都保不住。” “我知道了。”虽然是被监视,但有证人保护措施还是让钟萸这种心大的人放心多了。 品书取出钥匙将正院的院子门打开,先清洗了一个长榻并小几抬到屋外树下让钟萸呆着,又麻利地取出带来的茶水和点心摆上。 趁着天色还亮,品书赶紧招呼吴二和老马把她们的东西搬进来,自己打了水把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山里风大,床榻桌椅一会儿就干了。 钟萸没好意思坐着不动,也跟着上上下下递东西,品书拗不过又怕浪费时间只能随她。 到傍晚,主院终于收拾出了三间屋子,一间库房,品书虽然很累,还是当着钟萸的面仔细清点好所有单据上的物件,一样样登记入库。 钟萸点头,看着品书拿起一把黄铜大锁将库房大门锁上,放下挽起的袖子长吁一口气。 走到堂前,老马和吴二都在休息,钟萸坐下说:“今天该干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大家先歇一歇,等会儿老马辛苦你驾车去下面村子里买些米面肉菜,多买一些,顺便和村民们提一下鹿庄以后从他们手里买菜。吴二麻烦你帮品书收拾一下灶房,劈些柴火挑些水用来做饭,今天都累了,大家吃顿好的。” 品书问:“拿多少银子呢?” 钟萸琢磨着说:“我不知道村里物价如何,你先拿五两银子给老马,多买一些细粮,另外每人封二两银子的红封,算是答谢加乔迁喜钱。” 品书有些迟疑,还是拿了钱袋取出银子挨个发到手里。 老马赶忙拱手道谢:“谢姑娘赏!小老儿这就动身去村里,别饿着姑娘了。” 吴二不卑不亢地说:“谢姑娘!” 钟萸实在是累了,回到卧房准备补个觉,品书咬咬嘴唇还是忍不住开口。 “姑娘今日也太大方了,二两银子够一户人家一年的开销,平常打赏下人几文几十文已经够体面的,就是王府里,贵人打赏也不过几钱银子,哪有像姑娘你手指缝这么宽的。” 钟萸困得要命,胡乱点点头说:“别担心了,咱们还有铺子能挣钱啊,再说就算铺子不赚钱你姑娘我也有别的法子能赚到钱。” “可是……”品书正待劝劝她不要坐吃山空,就看到钟萸已经自己脱了外袍拆了发饰拉开锦被往里爬,因为困意迷蒙着眼睛,眼里含着水光,白皙脸颊上还有一丝未褪去的婴儿肥,埋在红色的软枕上像猫儿一样舒服地蹭了蹭。 还用软软的嗓音说:“我困,有事回头再说,好吗?” 品书:你可爱,你有钱,你说了算。 感觉自己未来可能要一直像个老妈子的品书叹了一口气,俯身给她掖好被角,四处看看窗户都关严实了,又准备好茶水点亮烛火,这才安心去收拾灶房准备饭菜。 钟萸是被饿醒的。 一早上没吃饭就出了门,路上没敢歇脚就吃了一些车上带的点心,到了庄子上又忙着收拾屋子,就没闲下来过,这不,一觉睡醒肚子就开始抗议了。 钟萸揉揉肚子,端起床边的茶水喝了一杯总算舒服了一些,又就着烛火把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用发带束起来,披上来时穿的轻纱罩衣,拽好褶皱端着油灯出了门。 走到前厅,钟萸见屋里空无一人,不禁挑了挑眉,这人都到哪去了,难道是看她睡着了没叫她吃饭? 循着屋檐上点亮的灯笼走出院子钟萸才听到人声,渐渐地又有些喧闹声,桌椅拉动的声音,穿过一条回廊折进偏厅。 品书正在上菜,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她头发胡乱地梳成一把就过来,钗环半个没带,也没用脂粉,脸色变了几变,“姑娘怎么这样子就出来了?” “这样不行吗?”钟萸左右看了一眼,“哪里有水?我想洗个脸。” 品书蹙起眉头,“这怎么能行?姑娘虽然天生丽质,可也要懂得装扮自己呀,京里的姑娘们再怎么喜欢素雅也是要描黛眉点朱唇的,不用过于浓艳,薄施粉黛更显得气色好,自己揽镜自照看一看心情也好,不是吗?” “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什么?”钟萸有些不以为然。 品书叹了一口气,“我看见了呀,姑娘以后如果成亲了,夫君也会看见,子女也会看见,下人仆妇更会看见,私德不修如何为人表率呢?” “行行行,都听你的,先给我来点水洗洗脸行不?下午出汗了脸有些痒。”钟萸无语了,“怎么桌上就这几个菜,老马和吴二他们不吃吗?” 品书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他们自然在外间吃,怎么能和女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 “哦。”钟萸悻悻地说。 “姑娘先回房间吧,你等一会儿,我马上端水过来,顺便给你重新挽发。”品书在围裙上擦擦手,快步往灶房走去。 “好。”钟萸端起油灯就走,感觉自己凄凉的背影像个失独老人。 第四章 “你这么用心地给我打扮,不会以为王爷还会来看我吧?”钟萸看着模糊的铜镜里,借着烛火低头给她打扮的品书问道。 “不是,我如果要押宝应该去照顾秋姑娘才是。”品书给她用簪子把满头乌丝固定好,腾出手拿下嘴里咬着的银梳说:“我说我是自愿跟你来庄子上的,姑娘相信么?”又对着铜镜前后看了看效果,点点头。 “为什么?这在你们中间不算好差事吧,凭你的能力不应该被分来照顾我才是。”钟萸问。 “我觉得姑娘和满院子的姑娘都不一样,和秋姑娘也不一样,姑娘像个干大事的人,我是个家生子,一出生就在府里,长到十多岁从不知道王.府外面是什么样子,难得有机会我不想放弃。”品书说,“我不想随便被主子配人,不想一辈子就困在府里一直做到老死。” 钟萸对镜子看着自己犹有稚气的脸,叹了口气,“我可不想干大事,没这个本事,只想赚点小钱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 “那也很好了。”品书一脸向往。 “去吃饭吧,饿了,明天你去买东西的时候顺便去牙行说一声,我要买几个人,最好是有会赶车的,再去请村长来一趟。” “知道了。”品书点头。 “对了,我们有带纸来吗?没有的话绢布也行,光顾着要吃饭差点忘记列清单了,我赶紧写一份省得回头吃完饭又忘了。”钟萸一拍额头说。 “有的,姑娘以后不要做这种动作了,不雅。”品书去书架里给她拿了一卷宣纸过来。 钟萸接过纸,问道:“你刚才说我什么动作不雅?” 品书也抬手拍了一下额头,“这样啊,人家看见了会说姑娘你粗鲁,没规矩。” “你也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吧?”钟萸好笑的说,“你应该也见过不少院子里的姑娘们,你觉得是那些处处守规矩的人和那些不拘小节的人相比,谁过得舒服?谁更称心如意?” 品书思忖了一番:“确实是不拘小节的姑娘们过得更恣意一些,但也不能说守规矩的姑娘就不快乐呀。” 钟萸再问:“你再想,如果要她们互相去学对方,你觉得他们还会快乐吗?” “……不会。”品书迟疑地回答。 钟萸煞有介事地点头,“这就对了,我本是不拘小节的人,原本在府里要装装样子也就罢了,现在这个除了我跟你没别人的地方还要我处处守规矩,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品书反应过来被她偷换了话题,正要开口就被打断。 “我真的饿了,你快帮我裁纸,赶紧列完清单去吃饭好不好?”钟萸自从发现品书吃软不吃硬后,一旦有什么搞不定的情况对她用这种软软的语气词屡试不爽。 比如说刚才品书要给她挽一个特别完美的发髻,要加假发的那种,钟萸对她说,这样拽着我头皮等会儿肯定会头疼,晚上睡不着觉怎么办?给我弄个简单些的行不行? 品书拗不过她,给她弄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发髻,就插了两根珍珠簪子固定,妆面也很简单,原主底子好,妆成后看起来比现代的古装美少女修图后还要美上几分。 话说远了。 两人有商有量地决定好要买的东西,算下来这一次就要花掉至少五十两,大头在买人和买粮食上。 “太贵了,我可以把这个庄子卖了吗?”钟萸看着自己的这么多银子就这么呼啦啦地消失,有些心疼。 品书看她皱着眉头有些好笑,大着胆子伸手戳了一把她鼓起的脸颊,“姑娘昨天赏钱的时候不是很大方吗?怎么现在买了这么点东西就心疼起来了?” “你笑我?胆子肥了!”钟萸睁圆眼睛,伸手直奔品书腰侧,“看我不挠死你。” “哈哈哈哈,主子你放手,我受不了了,饶了我吧。”品书怕痒,好不容易挣脱她满屋子跑着告饶。 “今日就放你一马,先记在账上了。”钟萸看着站在桌子另一边,跑得头发都有些散乱的品书,颇有成就感地说。 “算完支出,索性再算一下家底吧。”钟萸说,“反正肚子也快饿得没感觉了,估计菜也凉了吃了不好,算完热热再吃。” “好。”品书警惕地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和她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 “姑娘你来庄子上带了银票三百两,其中一百两是王爷给的,另外的是姑娘自己的。除此之外还有碎银子三十六两八钱,铜板五贯并一些零散的放在钱袋里,应该不超过二十枚。这里总共大概是三百四十一两八钱。” “嗯,还有书画、金玉器物、布匹、粮食,还有两间铺子和佃租。”钟萸掰着手指算,觉得日子也不算艰难。反正手里除了现钱还有不动产源源不断有进项。 品书提醒她,“铺子和佃租这一季不能算,刚入夏,上一季的已经交给府里了,要等到下一季才能有收入,同样的,这一季的商铺掌柜的和伙计应拿的分红也由府里出了。” 一瓢冷水泼醒了她。 “天凉了,可以割鹿茸了。”钟萸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惦记上了那一群鹿头顶的鹿茸。一个鹿茸就能卖二三十两,那一群鹿有那么多鹿茸,怎么都能有几百两吧。 这时节正好是六月,割头茬茸的时节。 品书也没心疼这批即将失去角的鹿,反而热心谋划起来,“那明天找村长的时候,正好可以问问村里有没有猎户,让他来把鹿角割了。” 钟萸说:“嗯,一事不烦二主,我们去城里不方便,到时候割下来让他帮我们卖了,我们先报个低一些的价格,差价算他的报酬。猎户常和他们打交道,比我们懂,省得你一家家跑。不过也要长个心眼,万一他说的太离谱就不给他了。” “鹿卖不卖?”品书问道,“一头鹿也挺贵的。” 钟萸摆摆手,“不卖,万一哪天王爷想起自己这群鹿要把它们要回去,我说都被我卖了,那不就尴尬了吗?” “哦,好。”品书记下来,不卖鹿。 第五章 品书抬头,目光灼灼地问她:“还有什么要卖的吗?” “噗哈哈哈,你现在眼睛里都是银子在闪光!”钟萸看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走吧走吧,我是真饿了。” 品书把热好的菜直接端来了卧房,一个山菇小炒肉,一个清炒白菜,一个肉末汤撒了葱花,整桌菜清清淡淡,尝起来是真的好吃。 “你做饭的手艺这么好,别的也会,我可真是赚了。”吃饱喝足,钟萸在房间里绕着圈走消食。 品书端起收拢在一起的碗筷,笑笑说:“姑娘喜欢就好,我自己口味淡,怕姑娘吃不了辣口就通通做了清淡的,明日姑娘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再做给你吃。” 钟萸点点头,指着碗筷说:“先放在灶房吧,明天买了人回来让别人洗,你的手不是做粗活的,这么漂亮的手用来做饭已经够奢侈了。” “谢姑娘体贴,”品书腾出手撩了一把散落下来的碎发说,“这才几个碗我洗了不费事,宅子里虫蚁多,放到明天就不干净了。” “也行。”钟萸被自己的联想恶心到了。 “房间里的浴桶我刷干净放在房里屏风后面了,灶房里烧着一大锅热水,等会儿让吴二帮忙拎几桶过来,姑娘好好泡个澡解解乏。”品书跟她说,说完就捧着碗筷走出了房间门。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钟萸一个人有些不太敢待在房间里。 品书没想到她会跟出来,看她还是白天的装束又开始絮絮叨叨:“姑娘怎么不好好呆在房间里,我很快就回来了。山上夜风凉,姑娘穿这么少跑出来也不怕冻着。” “怎么会,我身体好着呢。”钟萸下意识反驳。一阵冰凉的夜风裹着水汽吹来,她忍不住搓了搓突然暴起的鸡皮疙瘩,“嘶,还真有点冷。” “现在才六月,又不是七八月,山里晚上当然会冷,有时候还会下雹子呢。”品书无奈地说。 “下雹子?”钟萸接过话头,“我家乡在南方,从小就没见过雪。下雹子是什么样子的,下小雪粒一样么?” “雪粒那叫什么雹子?鸡蛋大、拳头大的比比皆是,把屋顶砸个坑算是轻的,要是老人不小心出门了被砸死都有可能,雹子多的年份粮食青菜都贵呢。”品书笑着回她,两个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灶房门口。 看她跟着要踏进来,品书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拦住她,钟萸有些诧异。 “姑娘别进来了,里面还没收拾,乱糟糟的连个干净的站脚地方都没有。我给你多点几个灯笼,你乖乖地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乖乖地?原来在品书心里她这么皮的吗?钟萸被品书的用词惊到了,拎着灯笼站站在门外反省自己。 不是不想坐着,而是山里蚊虫多,坐下来绝对就是活靶子谁都要过来叮一口。 钟萸暂时不想提供自己的血肉供蚊虫开露天趴。 钟萸默数到两百三十下的时候品书终于把活干完了,她本来想顺手把灶房收拾了想想在门外踱步躲避蚊子的钟萸还是无奈地放弃。 “等急了吧?姑娘我现在要去叫吴二,你是要在这里等我还是一起?” 钟萸回答得很积极,“一起一起!” 她受够了这群蚊子和飞蛾,迫切地想挪动一下,尽管身体已经累到可以随地趴下。 品书从她手里拿过一个灯笼走在前面,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那你跟紧我,庄子大路也多,姑娘你要是跑丢了我都找不着你。” 钟萸终于体会到被过度关注的感觉,为自己的自理能力正名,“你快走吧,你姑娘我都十六了,不是六岁!” 两个男人暂且安排在了客房,品书找到吴二的房间,壮着胆子上前敲门,“吴大哥你睡了吗?没睡的话出门帮姑娘拎几桶水。” 吴二说:“等等,先别进来。”屋里传来出水的声音,想来也是在洗澡。钟萸站在品书背后,就看到两只洁白可爱的耳朵刷的一下就红了,忍不住偷偷发笑。 没一会儿吴二就出门了,穿着一身干净的灰布短打,头发还没干。 “吴二你练武吗?”品书因为听了男人洗澡的声音不好意思,只敢走在队伍末尾,钟萸夹在中间,嫌气氛太尴尬,找个话题问他,“看你走路就知道是个练家子,练了多少年了?” 吴二头也不回,淡淡地说:“回姑娘,从小就练,已经练了十三年了,刚入门而已不敢说登堂入室。”语气平淡无波。 钟萸又问:“练武之人是不是都耳聪目明?我们刚才进院子的时候你能听到脚步声吗?” 吴二顿了顿才说:“我这种资质驽钝的只比起普通人好一些,没戏本里说的那么神。”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少看小说多看报,脑子都看坏了。 钟萸笑了,再问他:“话本里还说练武的人都有内力真气,是真的吗?” 吴二无语了,走到灶房门口才说:“你说的应该是内劲,那也是内家功夫才有的,我是外家子弟。” 钟萸看他还挺介意,赶紧道歉:“嗯嗯,我不了解才这么问的,没有冒犯的意思,对不起呀。” 吴二摇摇头,“没事,世间练武的人本就不多,有正统传承的更是少之又少,姑娘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他们说话间,品书已经偷偷溜进灶房,手脚麻利地将水舀好,又兑上凉水试了试水温,感觉挺热不烫才示意吴二把水拎走。 “吴二,姑娘的房间你会走吗?”看他点头,品书拽住钟萸的手说,“那姑娘你在这里陪陪我吧。” 钟萸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反正她也不敢回去自己待在房间,就顺着她留在了灶房里。 品书看吴二走远了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姑娘怎么能和外男搭话呢,要是他以为姑娘看上了他怎么办?要是他用强咱们两个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钟萸愕然,“怎么会?我看他是个正派人才跟他搭话的。”他是个正派人,我可不是。 品书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姑娘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您家里是不是没人教你?” 钟萸:……我是个现代人啊,能有什么常识?能和你正常沟通还是作者给我开的挂呢! 她倒是很想这么说,奈何说了人家也不信,估计以为她又是看了哪本戏本子,不如借原主的身世一用,“我娘去得早,我爹娶了一个后娘生了两个弟弟妹妹,没时间教我。” “原来如此。”品书怜悯地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钟萸:看来你们的戏本子内容很丰富嘛 品书:原来姑娘不是傻,放心了 第六章 这么说开了,钟萸索性把原主的身世都告诉了品书,不管品书是谁的人,原主的身世都不算什么秘密。 品书从此后再也不嫌弃她没常识,钟萸顿时觉得少了些乐子,早知道就说自己是故意的了。 早上起床才发现下了一场雨,难怪夜风那么凉。品书伺候着钟萸吃了早饭,又给她和吴二烙了几张饼当干粮,确认她没减衣服才忧心忡忡地带着采买单子出了门。 吴二在前院练功,钟萸不打算打扰他,自己偷偷换了一身短打,拿起油纸包裹好的纸、炭笔和裁衣用的尺子放在怀里。 想了想又把东西掏出来,去厨房里拎了一个轻巧的藤篮把东西放了进去,顺便从灶房顺了一块做面食时用的薄木板,绕过花园和小湖从后院门上了山。 没错,她想去后山上采些蘑菇野菜,顺便从高处看一看这个庄子画张大概的图纸,她自己肯定是住不了这么大个庄子的,与其让它荒着或者花大价钱去保养,还不如将来有钱了把它改造改造拿来出租呢。 雨后菌子野菜特别多,钟萸挑挑拣拣都摘了一整篮,压了压还冒尖,实际重量却没多重。 蕨菜直接烫水后撕开,拌上葱姜蒜油辣子,夏天吃特别开胃;菌子直接做菜、下火锅都可以,晒干后和肉煲在一起,吸饱了汤汁后那滋味香得肉都比不上。 钟萸默默咽下一口被自己馋出来的口水。 图纸没敢画太久,画了个大概的比例和标志性的景物,钟萸就带着装备下了山。 毕竟吴二是来监视她的,要是一直不出现,说不定人家还以为她偷偷跑路了。 下来果然看到吴二面无表情挎着刀等在后院门口,看她回来留下一句:“姑娘下次出门跟我说一声。”就拿着他的刀转身走人。 钟萸一瞬间被他露出的一丁点儿杀气震住了,呆在原地半分钟才找回自己的知觉。 刚才在山上看到庄子西边墙边不远处有户人家,男主人背着几只兔子出了门过了一会儿背着一小袋粮食几把菜回了家,应该是家猎户。 正好她要找猎户,索性先去问问这家好了。要是等到品书回来再找村长,今天就什么也干不了了。 钟萸去灶房放下藤篮和木板,把纸笔带回房间仔细放好。 上山穿的短打和鞋子都湿透了,只能全换下来,穿好中衣又套上一件交领,两件还不算,还要穿一件半袖方领对襟,上衣和下裙都绣着清雅的仙鹤兰草。 头发只是被雾水打湿了一些,并不需要拆开重新整理。 钟萸换好衣服擦了擦头,感觉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拎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一盒点心几块肉干加一些小玩意并几块布头,走到前院对吴二说:“我要出门,你跟着我。” 吴二不置可否,收了刀跟着她出了门。 猎户家虽然不远,就隔着一堵墙一条小河的距离,但从庄子到人家家里,除非翻墙,否则要绕好大一圈才到。 “有人在家吗?”钟萸上前敲门。 “来了。”门内稚气的读书声一顿,传出一道清亮的少年音,钟萸正诧异,就见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张异常清隽的脸来。 少年书生打扮,看到她也惊愕了一瞬才发问:“请问你是?” “我是隔壁庄子的新主人,庄子里养了许多鹿,想请……额,你家人帮我把鹿茸割下来,我会付报酬的。” “楚先生,她是师娘吗?”屋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仰着头天真地问书生,“她长得真好看,配得上先生。” “不是,你们别瞎猜,这位姑娘是隔壁的新主人。”书生弯腰温和答道。 “为什么不可以是师娘,老师你不是刚才教我们近水楼台么?你们两边的距离这——么短,还不算‘近水楼台’吗?”小男孩费力地把两只胖手指挤在一起,又张开一条小缝给书生看。 “李泉生你今日不把书背完别回家。”书生恼羞成怒。 这位小楚先生把小男孩送回屋里,才把他们请进院子。 “我叫楚见辞,今年考了秀才,在家教书赚些润笔等春闱,家父叫楚大山,往年割鹿茸的事隔壁管事都会托家父来做,今年家父等了许久没见到人上门还在想是不是找了别人,可巧姑娘就上门了。” 楚见辞边说着放下手里的书卷,捧来两杯茶水递到钟萸和吴二面前,对她爽朗一笑。 “我姓钟,可以请楚伯父出来吗?”钟萸借着喝水压下尖叫的冲动,实在是太吃他的颜。 楚见辞有些歉然,“家父这两天染了风寒就不让他出来见客了,钟姑娘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是一样的。” “嗯,也行,往年的鹿茸应该都是不出卖的,今年我得了庄子自己用不了这么多只能卖掉,但我又不知道哪家药行收货的行情好一些,再说来来回回也费事,不如这样,楚大伯帮我把鹿茸割了,我定个价,每只二十五两,楚大伯帮我卖出去,多的就当报酬了,你看这样行吗?” “不成!钟姑娘,这也给的太多了!”屋里传出一个粗哑的男音。 钟萸笑着提高声音说:“没事的,我图个方便,您赚些辛苦钱值得的。您要是不帮我,那些鹿茸就只能看着老了。” “我说不成就是不成!每只我最多拿一两银子,不能再多了。”粗哑男声也着急地提高音量拒绝,“若不是为了给我儿凑科考的钱,一只收一两银子的报酬我都开不了这个口。” 看钟萸还要开口劝,楚见辞无奈地朝她笑笑,说:“钟姑娘,你就听我父亲的吧,要不他宁可给你推荐别的猎户也不会收你的银子,错过这笔进项我恐怕就算能进京也没钱待下去。” 钟萸尊重这种人的气节,点点头,“好吧,那等楚大伯你养好了身体挑个日子来鹿庄敲门就是,有什么要准备的也可以提前通知。” 屋里男声说:“多谢钟姑娘,我明日就好了,没别的需要注意,只有一点,你们别喂精料,草随便吃。” “精料是什么?”钟萸有些摸不着头脑。鹿不就吃草吗? 楚见辞替父亲解释:“精料是说豆饼、麦麸这些东西,你们把这些准备好我父亲明日拿来诱鹿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颜狗的盛宴 第七章 “我知道了。”钟萸点头表示了解,放下自己带的小包袱,告辞走人。 她走后,楚见辞刚准备关门,就看到他娘田氏一脸晦气地拉着一个妇人从山脚下走回来,嘴里念叨着:“我给她脸了?一个小寡妇在我面前拿乔?你家老三除了腿瘸点儿有什么不好,种田肯下力气还会干木工活一个月能挣这个数呢,怎么就配不上她?” 田氏手里比出一个数,刘婆子恨恨地点头,田氏又说:“天天在我家门前转悠当我是死的吗?想攀高枝儿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我家老三鬼迷心窍了要不怎么会看上她!河对岸小屯庄乔家那个闺女,哎哟,我见过,人可真是勤快大方长得也秀气,人家黄花大闺女不嫌他是个瘸子他还不愿意,非要那个妖妖娆娆的小寡妇!”刘婆子说:“唉,这狐媚子可真会害人,田婶子你可要看好了,别让她把你家大郎勾了去!” 田氏抬眼刚好看到自己的秀才儿子站在门口等她,拍着胸脯说:“我家大郎一贯省心,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刘婆子不乐意了,急赤白脸地说:“我家三郎谁不说是个好儿郎,偏就叫那狐媚子勾引了,逼我舍出一张老脸来找你做媒,害得咱们受一肚子气!说不定那狐媚子真有什么手段,就喜欢让这些老实儿郎为她神魂颠倒呢!” 田氏闻言啐了一口,“就她也配?” 刘婆子看了看长身玉立的楚见辞说不出违心的话,羡慕地看了一眼满面春风的田氏,说:“你家大郎若是成了举人老爷授了官,往后就要搬去京城了吧?” 田氏摇摇头,“我家大郎可说了,京城可没有在庄子里舒服,一天花销那么大,没必要去遭这个罪,有钱了先把宅子修起来,再买几块地到时候雇人种,让我和他爹也过一过老封君的日子。” 刘婆子点头,“这倒也是,没本钱在京里弄个营生,还不如在庄子里盖个宅子多买些地,日子一样过得体体面面舒舒服服。” 说话间就到了门口,楚见辞把二人让进来,这才关上了门,很少有这种礼遇的刘婆子又羡慕地看了一眼田氏。 田氏没空管她羡慕不羡慕,手里拿着几包药就要进灶房,楚见辞叫住了她,把桌子上的包袱递过去,“娘,隔壁庄子的主家刚才来认了门,这是他们留下的礼物,您收起来。” 刘婆子赶紧迎上去,“隔壁不是那位大人物的庄子吗?这是送了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田氏疑惑地看向楚见辞,他赶紧解释,“那位可能是把庄子赏了或者是卖了吧,总之现在隔壁当家的是个姑娘,这次是上门来请爹帮忙割鹿茸的。” 刘婆子已经从田氏手里把小包袱拿过来打开了,原本心里还嫌礼物寒酸,打开一看最上面那个精致的盒子就知道不是凡品。 田氏见多识广,一看就笑开了:“这不是祝枝轩的糕点吗?居然是贵妃糕,还有荷花酥!我上次去给李大人家的小姐送绣品的时候人家小姐说最爱吃这家的点心了,这两样尤其难买,一盒十几两银子还买不到呢!见辞,你把这盒点心送去给楚夫子,他夫人爱吃点心。” 楚见辞点点头,把点心盒子拿出来放在一边,下午还要上课,只能明天上门的时候带上。刘婆子本以为能分她几块带回家,此时听田氏说要送给村学里的夫子,只能悻悻地收回手。 点心盒子旁边是几块油纸包裹好的肉干,田氏打开看了一下成色又闻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了,“竟然是牛肉!咱们家别的肉不愁,这牛肉确实吃得少,今晚切一条做汤给你们爷俩补补。”又看向频频吞口水的刘婆子,“留下吃碗饭再回去?” 刘婆子扯出笑脸,摇摇头:“不了,我不回去我家那两个懒媳妇都不做饭,几个大人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田氏说着又拿出了几样小玩意,分别是一把桃木梳子,两朵头花,两盒面脂,一支毛笔,刘婆子拿着头花叹道:“这姑娘有心了,送的东西花样颜色不管小的老的都能用,给一对也不必争抢,几样东西不说多金贵但都是合用的。” “哟,还有几块好料子呢!”田氏翻到底部抖出来几块料子,两块绫布,一块墨绿一块枣红,料子长短恰好能裁成一条裙子或者两条裤子。其余几块略小些,花样颜色都简单大方,摸起来像是丝绸,也各有用处。 田氏把料子分成两份,多的那份叠好放回包袱里,上面放上那盒点心,包好对楚见辞说:“没什么好感激楚夫子的,这两块绫布也一并带去吧。” 楚见辞把泡好的热茶放在桌上,请刘婆子坐下喝茶,闻言点点头,把包袱拿去房间里,顺便看了看熟睡的楚老汉,确认没有发烧才放心,又转出来去堂屋给几个学生讲解了一番,再布置好家庭作业就宣布放学了。 几个小孩马上收拾好东西兴冲冲地往回赶,路过田氏和刘婆子,眼睛禁不住往桌上瞟,田氏摆摆手几个小孩识相地没有上手,回家就和爹娘说楚小夫子家里有人送了好多好东西。 楚见辞收拾好堂屋,见田氏还在和刘婆子聊天,叹了口气就要上前把田氏拎回来的药熬上,田氏这才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赶紧制止他:“我来干,见辞你回房间去休息一会了,娘把饭做好了再叫你啊。” 刘婆子也不好意思地说:“怪我,都这个点了还拉着你说话,我先回去了,那小寡妇要是改了想法你再跟我说。”说着也不用人送就自己出了门。 田氏匆匆忙忙地点点头,说了声好就赶紧把东西收回房间锁上,准备去熬药做饭了。 下午还挺早的时候品书就和老马回来了,带着两个大人,三个小孩,牵了一头膘肥体壮的骡子,还请人拉了一车的粮食,细粮为主,粗粮比较少,其余的生活用品包括锅碗瓢盆等也都买了一些。 给骡子拉的木板车已经请木匠在打了。 两个大人自我介绍说,一个姓李,在家行二,会拉车,不卖身,签的是五年契,钟萸就叫他李二了,那三个小孩是他的孩子,一并签了契约给她干活。 大的七岁了,叫李大妞,老二是个小男孩,五岁了,叫李虫,最小的才三岁叫李小妞,性子都挺沉稳,老大把几个小的照顾得干干净净地,看着不讨厌。 另一个叫何娘子,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丫头的,会下厨,人到中年一场急病死了丈夫和孩子,还把家底都掏空了,还了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得已只能再次卖身。 几人见到主家是个小姑娘也不诧异,目不斜视地下跪磕头,钟萸满意地点点头,让品书带他们去下人房安置好。 从此以后,李二负责赶车跑腿打水这些体力活,何娘子负责做饭、打扫卫生和缝缝补补这些事情,几个小孩帮何娘子干活。 就连吴二都负责了采买这件事,村民们会把菜拿到鹿庄侧门来,吴二只负责按品书和何娘子给出的单子买好菜结账就行了。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品书以后只用负责钟萸的贴身事务。 钟萸看了一圈才发现有人没到场:“村长怎么还没来?” 第八章 品书回她:“如今正是农忙,村长白天实在没空,说好了傍晚再过来。对了,王爷已经将姑娘的户籍办好了,我一并取了回来。” “这么快!”钟萸很惊喜,接过自己的身份证好好收起来,“咱们明天歇一天,后天再借辆车咱们一起去京城,我想看看有什么好做的营生,顺便去看一看铺子认认人。” 品书点头:“那我明天让李二去催一催木匠快些把车打出来,去铺子姑娘要记得让掌柜的把账本都拿给姑娘,我学过看账能帮姑娘清一清,免得那些掌柜伙计联合起来欺负姑娘不懂经营。” 钟萸头有些大,懒懒地趴在桌上把玩茶杯,“不急,查账的事我琢磨着过个半个月再去,正好让那两个铺子里的不好用的自己现行,反正半个月也不能把铺子搬空。” 品书记下来,半个月后提醒姑娘去铺子里查账。 她们正讨论着,换了一身衣服的李大妞突然跑进来差点撞到椅子,品书一把拉住问她:“莽莽撞撞的,出什么事了?” 李大妞冲品书笑了笑,脆生生地说:“何娘子让我来说一声,有个自称田氏的婶子带了些东西来拜访姑娘,她男人姓楚是个猎户,走的西侧门,姑娘您说要不要把她放进来?” 钟萸理了理凌乱的衣服站起身,点头说:“来者是客,见见吧。” 品书也帮着她把凌乱的发丝拢进发髻里,又扯了扯不平整的衣摆,:“大妞你去把人带到花厅,让何娘子泡壶茶拿两碟点心。” 李大妞得了话赶紧冲出去报信,品书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无奈地说:“这也太没规矩了。” 钟萸扶了扶有些松了的发钗,闻言失笑,“辛苦品书姑娘多帮忙管教,你家姑娘我也是个没规矩的,管教不了。” 品书也笑了,对钟萸说:“姑娘你又取笑我!” 田氏在花厅落座了还在晃神,她本以为这等富贵人家最多派个小丫头请她在耳房落座就了不起了,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有这么高级的待遇。 等看到何娘子在她面前摆上精致的点心更是连连推拒,“这怎么使得?你们姑娘已经送了好些东西给我们了,我这次来是备了些薄礼来谢谢姑娘的。”赶紧把手头的小包袱拿了出来。 包袱皮是一块靛蓝粗布,里面放着一些楚老汉闲来做的木雕动物,田氏自己绣的帕子,几包学生们送来的干果之类的小东西,另外还有一篮子地里的新鲜瓜果菜蔬并两只肥兔子两只山鸡一条鱼送去了厨房。 在农村人眼里已经是非常体面了。 钟萸和品书到的时候她们已经聊了一会儿了,何氏看见钟萸落座慌忙站起来,怕主人家怪她偷懒赶紧介绍:“姑娘,这位娘子是咱们宅子西边楚猎户的媳妇,姓田。” 钟萸看了一眼田氏点点头,道了一声田娘子。 这田氏不像村里其他妇人那样皮肤粗糙蜡黄,也不干瘦,反而可以说是有些丰腴,眉目间显得大气端庄,一双手甚至可以说得上白皙细腻,一看就是被丈夫宠着的。 不管什么时候,要看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看她的皮肤状态和精气神就能知道。 这样一看,隔壁小哥哥楚见辞挺像他娘诶。 钟萸想起开门时对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那一瞬间,久违的少女心复苏,垂在两边的手禁不住偷偷捏了捏裙子。 不过楚见辞这个名字怎么越想越熟悉,等等!楚见辞不是这本小说里未来的首辅大人吗?!提拔他的正是隔壁邻居秦王大大,秦王上位前他们两因为同一件事被害得很惨。 是因为什么事来着?钟萸一时记不起来苦恼得很,只能皱着小眉头使劲想,突然对上田氏疑惑的视线脑子里灵光一现,田氏,田,对!隐田! 下个月京县新上任的新县令樊城是个有想法的人,人口和田赋是考评的大头,所以他上任之初就拿着农户们的户籍和田税在官衙里使劲研究,那几箱子烂账本就经不起细看,这么一研究果然被他看出了破绽。 无他,第一,登记的人口增加,垦荒的亩数却没有同比例增加,其二,赋税上交的粮食里细粮粗粮的比例和官衙里的田亩小本本中登记的上中下田的比例不符合。 这已经可以粗略地说明民间确实存在隐田,而且还有人把上等田误报为下等田以逃避赋税。当然数据如何只能自己偷偷去查。 一个地方能耕作的良田本就不多,如果被豪强隐藏下来,那么赋税的压力就会被分摊下来压在百姓身上。 农户垦荒所出的田地少报不报很大可能性也是被豪强占了,因为农户上报的田越多,收成好了赋税分摊下来压力就越小。 但现实是很多农户因为交了赋税或是灾年喂不饱肚子,只能把田地挂靠在秀才名下或者干脆出卖,然后去豪强手里佃田耕种。 这样下去势必导致土地兼并,世家豪强垄断国家命脉,再要动他们就不好动了。 话说回来,秦王会被坑进去其实和鹿庄关系很大,鹿庄这个庄子实际上一半的田地都有问题,这就是村子里猎户比旁的地方多的缘故。 鹿庄的田虽然是庄子管事偷偷隐瞒下来的,靠着隐田的收益他一介外人不仅在村里安家落户甚至还当上了村长。但管事说到底还是秦王的家臣,就算秦王并没有实际从中得利,但最后一查却会怪在他头上。 隐田本就是大事,管事知道有人偷偷丈量田地时本能地要去阻止,可他派出的人却“不小心”闹出了人命。 这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其他势力趁机推波助澜,皇帝对秦王很失望,让他立刻回封地岭南,无诏不可随便进京。 秦王大大因祸得福,成功避开了混乱的夺嫡战,展开了新的地图。 同时他打包走的除了老婆,还有在这件事中父母被秦王政敌当做棋子“不小心”献祭掉的楚见辞。 楚见辞因为这一场无妄之灾彻底改变了性格,收敛起一身锋芒韬光养晦,全力辅佐秦王将封地治理成铜墙铁壁,高筑墙广积粮,开掘矿产冶炼兵器充作农具,亲自用山匪水匪练出一支神兵,为秦王逐鹿中原,高举大旗清君侧立下了汗马功劳。 凭借功绩楚见辞被封为首辅,成为本朝以来最年轻的三辅之首,无人不服。 能文能武,一键切换,大佬不愧是大佬。 第九章 (二更) 品书看她突然发呆也没追问,只是和田氏拉着家常。 田氏说现在种田还比不上当猎户的,要不是他家汉子有本事儿子也考不上秀才,可惜早几年家里没钱还是耽误了。 品书问她庄子地里种些什么营生,田氏一样样细细数来,田里能种的无非就是水稻、粟米、黍子这类,旱地上种些豆子高粱。 钟萸问她:“有高粱那不是能酿酒吗?” 田氏摇摇头:“姑娘从哪里听说高粱能酿酒呢?咱们庄户人家黍子、豆子、高粱都是拿来果腹的,高粱面饼子好吃得很,高粱杆儿也可以吃,甜丝丝的,酿酒的人少,会收税呀,再说也费粮食,人都吃不饱了还喝什么酒呢?丰收的时候有些人家才会拿些粟米来放在一起酿酒,酿完酒剩下的酒糟给酿酒的人家喂畜生算作报酬了。” 哦,那不是和她小时候差不多,每家每户出一些粮食给会酿酒的人家酿酒,然后打酒回去酒糟给人家。 钟萸又问:“豆子没别的用处?”她都观察好几天了,愣是没见到一点儿豆油、菜籽油、茶油,尤其是油菜出油率高,榨油剩下的饼子和大米放一起加点酒就是很好的饵料,可以用来钓鱼。豆饼是很好的饲料,也可以碾成粉弄熟了给人吃,蛋白质含量高还不胖。 田氏说:“当然有了,还可以做豆腐啊,豆皮卷、豆腐皮、油豆腐都有的。” 钟萸扶额,“我是说除这些之外,有没有别的用处?” “姑娘是说豆糕么?还是说喂牲畜的豆饼子?”田氏有些不解。 钟萸摇头,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我是说没人拿豆子榨油吗?不榨油那你们怎么用呢?直接煮熟吃?” “豆子里有油?”田氏有些惊讶,“磨碎了吃啊,不太讲究的人家或是怕浪费的磨都不磨直接和黍子一起煮了,能饱肚子就行了,哪能弄花样呢?” 钟萸又问:“这里有红薯土豆玉米南瓜么?山茶油菜有没有?”茶籽油可好吃了!还健康!茶花好看里面还有蜜呢! 田氏摇摇头又点头,“红薯也种,虽然产量还行不过这东西吃起来腻味,就算能饱肚子庄户人家也宁愿吃些其他的谷子,土豆玉米南瓜油菜没听说过,姑娘在话本子里看的么?山茶有啊,姑娘想吃茶泡儿吗?赶明儿我让我家那个给姑娘带些回来,山里还有好些野果子呢?春天有山莓、现在山杏快熟了,姑娘爱吃么?快入冬了有软枣儿、小核桃、山楂,柿子,好吃的都在山里藏着呢。” 钟萸老实的点点头,又问:“软枣儿是什么?” 田氏费力比划了一阵钟萸还是没明白,后来拿了一个过来她才知道原来软枣儿就是野生猕猴桃! 钟萸又问了田里的产量,种地有什么流程,要不要施肥,用什么工具,逢灾怎么处理,田氏虽然嫁给楚猎户后没再种过地,但她嫁人前肯定是要下地的,看钟萸一个小姑娘圆圆的眼睛看着她,田氏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因此也不嫌麻烦一样样细细说来。 其实如今种田已经能算得上精耕细作了。 田地用牛拉犁跑一遍后,再用粗细齿的耙子把大颗粒粑碎,这时加入腐熟好的人畜肥料,再用刮板把田地平整好。这些都弄好后选个天气好的时候把种子直接撒在平整好的田地里,接下来就要祈祷不会有大雨把种子冲走。 等苗子长到一掌长时再把过密的苗拎出来一些栽种在没长出苗的地方,这个时候草长的很快,必需拔草,要是草把苗盖了,苗就长不出来了,就算能长也很瘦弱不便于分蘖。 六月份正好是水稻的分蘖期,期间水田里最好一直有水,但水不能太深太深也会影响分蘖。因为抢水,有些庄户人家轻则骂架,脾气不好的抄起农具打个头破血流,最需要水的时候人必须守在田里,这是谨防偷懒的人直接挖开别人家的田偷水。 如果没人偷水还漏水快,那一定是田埂旁有黄鳝泥鳅,虽说烦人但掏出来好歹也是一盘荤菜,因此掏黄鳝的大多都很积极。 钟萸趁田氏喝水的功夫插嘴:“分蘖的时候不施肥吗?” 田氏放下茶杯反问:“不是施过了么?” 钟萸睁大眼睛:“就施一次不追肥吗?”分蘖期追肥得好,苗子才能长得粗壮,不仅能增加分蘖也能增强抗病性,分蘖的茎数多就意味着抽穗也多,抽穗时期把握得好对于增产意义很大。因为理论上分蘖是无限的,只要管理得好一株分蘖几十不是问题,厉害的可以达到三位数呢。 田里还可以撒一些草木灰,既能中和田泥的碱性又能提高热吸收率,给水田增温的同时还能把水面以下的杂草闷死。此时用长竹竿敲打禾苗也能有效地除虫,虫子身体上粘了草木灰游不动只能淹死,也可以把家禽放养在水田中吃虫,水田里还能养稻田鱼呢。 田氏也惊了,原来种田有这么多讲究,可惜她家的田都租给其他人了,此时也就当个乐子听一听。 钟萸说:“逢旱年怎么引水呢?” 田氏想了想说:“村里有渴乌可以翻山吸水,还有就是从没旱的水井池塘挑水了,再旱就没法子啦。” 钟萸来了精神:“这渴乌是什么样子的?”她只听说过筒车排车龙骨水车立井水车,就是没听说过渴乌,因此十分好奇。 田氏笑了笑,告诉她渴乌其实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就是拿大竹子破开中间的竹节,两根竹子首尾相连,再用麻漆把接口处封死,如此连成一根长长的管道,再翻过山去一头伸到水塘里,另一头用干草烧,等一会儿水就引出来了。 钟萸一听就明白啦,这可不就是利用了毛细血管的虹吸原理吗?不过麻漆又是什么东西?? 田氏又解释:“麻漆虽说叫麻漆,但并不是指用麻做的漆,而是指麻布覆漆,这样可以达到更加密封的作用,还可以用来塑造佛像。” 第十章 钟萸想不出来这要怎么造,皱着小眉头问:“用麻漆能塑佛?拿来贴在外头吗?”那不是黑漆麻乌的,能看? 田氏噗嗤一笑,在钟萸看过来前用帕子掩饰性地盖住嘴,“咳,塑这种佛像先要筑土胚的,然后再用麻布和大漆层层覆盖,待漆干后,反复再涂多次;最后把泥胎取空,因此又有“脱空像”之称。用这种方法塑像不但柔和逼真,而且质地很轻,因此又称‘行像’,这种制法叫做夹纻。” 钟萸点头表示懂了,眨眨眼问:“田娘子的前辈做过这种佛像么?”说话这么有条理,说起制佛像这么头头是道,再联系书里说前朝崇佛,那家里定然是有人会此门工艺了。 田氏抿嘴,神情有些惆怅,“其实告诉姑娘也没关系,我家祖上原是在前朝做官的,后来战乱这才逃到乡下来,如今娘家的人都没了,只剩下一个我,闲来无事看看祖上留下的书这才些许会了些。” 难怪楚见辞一个猎户之子会懂那么多旁门左道,原来是家学渊源! 钟萸岔开话题,问她收割是如何,田氏撇开心里那一丝阴霾,告诉她:“收割当然是拿镰刀割呀,然后把谷穗运到晒谷场脱粒,晾干后大人们就要来收粮了。” 钟萸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吸了吸鼻子,疑惑地问:“这脱粒,又是怎么操作呢?” 田氏回答她:“用稻桶呀。” 钟萸追问:“稻桶?” 田氏又笑了,拿过茶杯给她演示,右手握住左手的食指代指的一束稻谷在杯沿上敲,:“喏,就是如此,没脱干净的再用手捋下来。” 钟萸:“没有别的办法吗?脱粒后的稻草有什么用处么?”她小时候见过手摇式的脱粒机,相比较装了煤油发动机的脱粒机和更轻松的收割机来说已经够累了,但看来现在手摇式还是有推广的必要。 嗯,小本本记下来。 田氏摇摇头,“种田本就是天底下最辛苦的活儿了,哪还能有什么偷懒的办法。这稻草用处大着呢。冬里下大雪没青草的时候拿来喂牲畜最好了,没柴火烧的人家过冬全靠烧稻草才能活下来呢,稻草加点土还能修屋顶,一个冬天自家用完了还不够用。” 钟萸有些不解,“取暖的柴火去山里捡一些就可以了吧?” 田氏叹了一口气说:“姑娘不知道,庄户人家顿顿做饭都得用柴火,山里的干树丫子小树小草一年到头全被扒光了,哪还有什么可烧的呢?富贵人家能烧炭,哪知道烧炭人家大多草都不够烧呢。” 看钟萸一脸若有所思,田氏无奈一笑,“嗨,你看我跟姑娘说这些干什么!” 钟萸没犯傻去问为什么不砍树烧柴取暖,转而问她:“咱们不盘炕的吗?盘了炕要好一些吧?平常做饭就能取暖。” 田氏疑惑了,“炕是什么?” 钟萸指尖蘸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易的结构图,又细细解释了各处的用途,品书看她手伸进杯子里只是无奈叹气帮她把手擦干又默默换了一杯干净的茶水,顺带也给茶杯见底的田氏续了一杯。 田氏理解后十分惊喜,“这炕竟如此好用,我家入了秋一定要盘两个。姑娘能另给我一张这个图吗?我拿去给大家看看,秋收后无事让大家都把炕盘上!” 田氏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过是慷他人之慨,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见谅,我高兴地忘形了,这是姑娘想出来的,我如果没看错姑娘又是一个人生活,理应收些钱才是。” 钟萸大方地摆摆手,“这东西不值当费钱,大家能好好过冬我更开心呢,品书给我拿纸笔来。” 田氏拿了土炕的图心里十分高兴,她丈夫楚猎户多年打猎身体上或多或少有一些暗伤没治好,阴冷的时候便疼得厉害,以后多躺躺这烧好的炕不说治病,能缓解疼痛也是好的。 钟萸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要是一不小心烫伤了那就不好了。 她们这边说着,何娘子已经把饭菜做好了,钟萸过去一吃傻眼了,这不是有南瓜和油菜吗? 田氏讶异地说:“原来姑娘家乡把吊瓜叫南瓜,芸薹菜叫油菜么?” 钟萸点点头,激动地说:“南瓜产量很高,但对土地的肥力要求却不高,很适合种在不适合开垦田地的山坡上,可以增加产量。油菜和豆子一样都可以榨油,油菜榨出的油更多而且很香,不过榨油后的饼子只能少量喂牲畜,最适合的是拿来当钓鱼的饵料!” 田氏听到南瓜产量高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叹口气问钟萸:“姑娘觉得一碗南瓜和一碗粗粮饭,庄户人家会吃哪一碗?” 钟萸思考了一下说:“……粗粮吧。”毕竟要干活。 田氏点点头,“姑娘明白了?南瓜虽然产量高,吃起来和红薯一样甜甜的,红薯还算能饱腹,但南瓜多吃也不饱肚子呀,成年的汉子一顿吃一整个南瓜都不够。但南瓜又确实重的很,看起来产量很高,多种了怕增加赋税,到时候谷子都收上去了只剩下南瓜大家就更加吃不饱了。” 钟萸被她一问就明白了,只是没想到赋税这上头。 “姑娘能说说如何用豆子和芸薹菜的种子榨油吗?”田氏倒是对能榨油的作物感兴趣了,现在大家做饭都只能用荤油,如果豆子和芸薹菜的籽能榨出油来那可了不得。 种得多了榨出油来除了自家人吃或许还能卖些钱,干枯的豆杆和油菜杆也可以用来烧成草木灰肥田,更别提豆子种完还能肥地,一举多得。 关键是这两种作物完全可以和粮食作物进行轮作,适当施肥不仅不会降低土壤肥力,还能让粮食增产,绝对是对农户有利的举措。 钟萸点点头又摇头,“榨油倒是不难,只不过我现在记得的还不太清楚,等我整理好了再叫个人去教你们。这榨油还要用榨油机,到时候也一并做好给你们演示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小时候家里人就会把油菜籽和山茶籽晒干拿去榨油,有的人把油拿回家还会往里面加热水(我至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操作,有知道的宝宝可以告诉我吗)菜籽油炸鱼炒青菜都挺香的,我记得比猪板油贵呢 第十一章 她吃了饭后也无心见村长,叫品书把人打发了,反正她要问的都已经在田氏这里问好,村长不是个好东西,还是叫秦王赶紧处理了吧。 钟萸给秦王写信,头几句当然是彩虹屁满天飞,感谢秦王大大给了她新的生活,然后写她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具体写了农户冬天没有足够的柴火,她觉得这些人很可怜,于是发明了一种叫做炕的东西能更好地利用平常烧饭的热气取暖,这样冬天说不定能少冻死一些百姓。 然后写了她了解到农户收谷子特别累,要是夏天收谷子中暑的人特别多,她也为此发明了手摇式打谷机,不仅能提高效率还能省力,一举两得值得推广! 再然后是豆子油菜和山茶籽榨油的方法,写着写着才想到胡麻子,钟萸锤头,你个吃货竟然能把香油给忘了!没有香油,各种凉拌菜都会失去灵魂! 接下来说她某一天高处看的时候,一时兴起画了一张田庄的画,回来发现秦王大大给她的田契地契上写的面积和实际绘图的比例扩大后的面积显示的有差别,并且差别很大,请官差吃了饭才发现庄子里交税的田亩数一直都是按那一份少的来。 然后小心地问那些不能显示出来的地是不是秦王大大你另有他用?旁敲侧击地提了一下县令要换班子了,要是查到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还请王爷示下。 并随信附上木制榨油机、手摇式打谷机和土炕的设计图,并注明用法,邀请秦王大大半个月后来庄子上验收。至于科学种田成效得要等到试验田出效果了才能说,要不然没人信呀。 没错,钟萸弄了几块田当试验田,正好田里有农户已经栽种好的秧苗,她可以更快地看到研究成果。 秦王收到后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才看到,本以为内容是普通的抱大腿懒得看,没想到钟萸能给他这么多惊喜和惊吓。 他本来看到钟萸说发现了能榨油的作物十分高兴,因为那几钟作物都可以在旱地养殖而且耐寒,不用占用良田,完全可以现在就在全国各地大面积种植,推广起来非常方便。吃了油炒的菜百姓和士兵都会更有力气,能长得更加健硕,体质增强了也意味着百姓能出更多的力气去耕作和赚钱,士兵能有更强的战斗力。 往下一看,秦王先是被等比例缩小放大这个概念吸引,这在精确绘制地图等各方面来说都有大用,再一看就知道庄子管事擅自隐田了,而且亩数超过百亩!再一打探新县令喜欢查隐田隐户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本就谨小慎微,以为只要自己谨守本心,上行下效就不会出事,没想到下头的人胆子都这么大,自己居然处处漏风,幸亏出了钟萸这么一个福星把这些大罪都按下了,从此以后也不再考处理掉她这回事。 看她说已经制作好了机器,秦王也没有再找人去制作,叫管家备上马带上侍卫直接往鹿庄来了。 哦,不对,鹿庄现在已经改名钟宅。 钟萸浑不知自己的脑袋在刀刃上滚了一遍全乎的下来了,她早就在十多天前就把土炕盘好了,打谷机和榨油机也已经做好放在仓库里,等秦王等到花儿都谢了还没等到。 这期间楚猎户来帮着把鹿茸割了,一共卖了快一千两,钟萸惊讶了,专门派了两个小崽子去给鹿喂草拌精料补一补。 盘炕的工匠们试过土炕,都说传热性挺好的,垫上被子或者稻草就不会太烫,等到入秋天气凉了睡起来一定很舒服。不过现在是夏天,进热气的口子暂且封闭了,盖上凉席睡起来凉丝丝的也不错,再说硬板床对脊椎也有好处呢。 钟萸满意得很,土炕的图纸和制作方法也没有保密,允许大家在闲时把炕盘上,过个温暖的冬天,床架子拆下来的木头改一改还能添几件家具呢! 品书问她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钟萸揪着两根狗尾巴草编兔子,说是一半书里看的一半自己琢磨的。 品书再要问哪本书看的,她也看看去,钟萸就说看得多了,不记得是哪一本了,兴许是记混了吧。 品书知道自家姑娘素来是个不讲究的,要说记混了也是有可能的,当下只能叹口气作罢。 钟萸看她真心想学,便打定主意要问秦王要一些工科方面的书给她当报酬了。 工匠们本来听说一个小娘子要做东西还以为是打家具,拍着胸脯打包票什么都会,没想到人家要做的他们一样都没见过,偏偏看起来都是很有用的东西,看了各种结构和零部件画得极其清晰的设计图,只觉得这个小娘子怎么什么都懂,看来还是要多赚钱让孩子读书,书里果真是什么都有。 钟萸怎么也想不到,她一个学渣竟然也有一天能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嘻嘻。 那次田氏带来的兔子没吃,放在竹笼里用青菜养着,过了几天居然生下一窝小兔子,钟萸怜爱地看着毛茸茸的小兔崽子们,暂时放下了吃麻辣兔头和冷吃兔的心思。 吃腻味了清淡的菜,钟萸做梦都在想重口味的红烧肉、红油凉拌菜还有凉拌凤爪,想得口水滴滴答答。等到香油特殊的香味钻进鼻子里,她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品书一下子没看住就自己把袖子一扎,踱着小步子吧嗒吧嗒地进了灶房。 何娘子正在收拾今天要吃的菜,看钟萸走进来抿唇一笑,在围裙上擦擦手站起来问她:“姑娘是有什么想吃的菜吗?让品书姑娘来告诉一声就行了,快去外头吧,灶房油烟重小心熏着。” 钟萸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眼睛在灶房里逡巡一番,看到自己想要的食材都有,满意地点点头。 她今日要进工房嫌发髻累赘没梳,让品书在她脑瓜两侧各扎一个小包包,用发带固定好,些微带了几朵珠花安慰品书想要她做个精致姑娘的心,头上一条镶宝石发饰,晶莹剔透的玉石坠子垂在额头中间,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何娘子只觉得今日的小主人可爱得让人想摸头。 可爱的小主人眨眨眼说:“何娘子今天给我打下手好么?我想做几道菜给你们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10.16捉虫,谢谢【新】小仙女提醒~ 第十二章 何娘子十动然拒,不赞同地说:“姑娘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一声就好,怎么能劳烦姑娘自己动手呢?还是姑娘不相信我的手艺?” 钟萸撒娇:“我就是想试一试这种新榨出来的油,今日这几道菜若是做成功了我便把做法都告诉你,下次都归何娘子做好不好? 再说天底下那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有何娘子的好手艺,大多都像我,手艺普普通通,如果我也能用这些油把菜烧好吃了,那其他人不是更容易接受这些油么?” 何娘子看她手上确实拎了一个小竹筒,里面散发着陌生却好闻的香味的一定就是新榨的油了,不免有些惊讶,但还是皱着眉说:“姑娘用这些油试过毒性了么?” 钟萸心里的小人儿拍拍胸脯,仗着这里的人不知道她家的事镇定自若地说:“不用的,我家乡有人偷偷试过可以吃哒!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呢。” 对了,她现在有这——么——多油,等她有空了还可以做炸物呀,裹面粉鸡蛋可以炸一切! 还有巨无敌好吃的烤鱼!虽然没有电烤炉但是土烤箱并不难做呢,再不行放灶里用余热烤也是可以哒! 呲溜…… 不知道那两个铺子生意怎么样,要是不好就改成食档卖炸物和烤鱼好了,在大家普遍吃得比较清淡的情况下卖重口味的吃食一定很有市场,小人儿握拳! 毕竟谁能拒绝炸得滋滋作响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肉香的美食呢!再配上各式香喷喷的料粉…… 唔,不想再想了。 钟萸放下手里的几筒油,急急地催着何娘子准备好上好的五花肉,一个大猪头,鸡爪鸡翅等荤菜先用姜片和料酒煮一煮去味,然后加香料和酱油小火卤上。 至于豆腐皮、木耳、黄瓜、萝卜这些素菜,她搓搓手准备拿出最好吃又方便的万能凉拌料汁啦! 何娘子将信将疑地把锅洗干净,给她生好火,然后就心惊胆战地看到小主人抄起刀,看她拿着掂了掂重量又放下,稍稍放下了一点提起来的心。 钟萸熟练地将青椒摘蒂洗干净,小葱剥去沾着泥土的外皮,摘掉发黄的叶尖同样洗干净,同时准备好白芝麻、干辣椒粉和蒜瓣。 拿干辣椒粉时钟萸才想起来问了一句:“何娘子能吃辣吗?这种料汁可能会有些辣。” 何娘子其实不能吃辣,想着自己反正不吃就行了,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就被她抄刀切菜行云流水的架势惊呆了,心想自家小主人莫不是在家受欺负,要不怎么会练出这样一手好刀工。 寻常富贵人家都不会让女孩儿做饭的,怕伤了手或者被油溅到损伤容颜,做多知道几道菜的做法就了不起了。 赶过来准备把自家姑娘揪出去的品书也被她啪啪啪拍蒜的手法惊了一下,她鼻子灵,闻着辣椒的味儿就连续呛了好几下,不得不站到屋外才好一些。 等到钟萸开始在热油里下准备好的配料时,不光是烧火的何娘子不停地站起来往锅里看,隔着老远的老李和吴二闻到空气中飘出来的香味儿也坐不住了。 辣椒的辛香加浓郁的蒜香和异军突起的葱香混合在一起已经足够让人流口水,更别提白芝麻提供的特殊香味和一点点的焦香。 在加入干辣椒粉和花椒后,那一瓢热油更加过分,将辛香味和麻辣味完全激发出来,锅里的热油在加入干辣椒后慢慢变成艳红色,包裹着白白绿绿的蒜末辣椒碎看起来格外诱人。 这还不算完。 钟萸把翻炒均匀的料汁倒入白瓷碗里,再依次加入酱油、醋、芝麻油、盐和糖一起搅拌均匀,芝麻油特殊的香味加入后掩盖了一分辛辣,将香味调和得闻起来更加无害,实在是引人垂涎。 钟萸在爆香配料时,吴二脚程快已经闻着味儿在门口转了两遭,看到做菜的人是钟萸后有些诧异。 据他所知钟萸不会做饭,就算是天赋异禀跟何娘子临时学,这种刀工也不是一日就能练成的。 为方便穿着青灰短打的青年颇感兴趣地冲灶间方向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再想想刚才收到消息说王爷就在路上,思索了一瞬然后拿着刀转身平静离开。 老李不知道里面做菜的是谁,本来就到了饭点肚子正饿着,闻着这种鲜香麻辣的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直接从外面疾奔到灶房门口就问:“何娘子今日做什么好菜,怎么这么香?先给我盛一碗,馋得老汉怪难受。” 品书赶紧把人拦住,说姑娘在里面试榨出来的新油,你们在外面等着别妨碍姑娘。 老李扶着门框急急止住步子,闻言皱眉,一脸遗憾地说:“这油还没试过能不能吃,做出来难道要喂给牲畜?可惜!可惜了!闻着味儿就知道肯定是一锅好菜。” 几个小的跟过来,也站在门槛边往里看,钟萸一转头就看到站得跟无线信号一样的三个小崽子,三张的小脸齐齐仰着,视线的末端是摆在灶台上的菜,样子看着格外有趣。 钟萸想起自己小时候过年看大人做好吃的的时候也是这样,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现在自己换成大人的角度一看便忍不住笑。 大妞听到笑声,猝不及防和收留他们一家的姑娘视线对上,懂事了的大妞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小姑娘和小男孩怯生生地冲她羞涩一笑,两双好看的眼睛弯成四道小月牙。 钟萸心顿时软成一汪水,眼珠一转就想起一样百吃不腻因为名字奇葩被她记到成年的零嘴——猫屎糖! 做法是用一个鸡蛋、适量糖盐混合糯米粉揉成面团醒发,再切条揉成短短的圆柱体,下油锅油炸而成,出锅了再熬糖浆,加入炸成金黄的糯米条裹上一层雪白的白砂糖就可以了。 忽略奇葩名字这道点心说得上好看又好吃,拿来打发馋嘴的小崽子和招待客人都可以哒! 等快入冬有山楂了还可以做糖霜山楂!那颜值,简直少女心爆表。味道酸酸甜甜的,多吃也不腻,好好运作也能是种田文里的大卖单品呢。 现在没有山楂,她打算先把猫屎糖做出来给几个小崽子解解馋,坏心眼地想看他们知道嘴里吃的东西是猫屎时有多崩溃。 炸东西费油,灶房的油不够,钟萸只能让品书再去帮她打几筒菜籽油来。 品书诶了一声,转头就把活儿推给了一脸垂涎掺杂着可惜的老李。老李咂么咂么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灶间的门应下了这回事。 再待下去简直就是折磨。 这股香味见了鬼了直往人心里钻,勾得人不怕死也要尝一尝。老李摇摇头,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定力感到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那边的人取名奇怪,除了猫屎糖外,冬瓜糖也被叫做肥肉糖呢,作者君摊手 第十三章 老李离开后没多久,慢慢地锅里的卤肉也开始显露出威力,水开后,勾人的肉香一阵一阵地冒出来,连钟萸自己都吞了吞口水。 她手下不停,迅速地把豆腐皮和木耳切丝放入开水中焯水,黄瓜一半切丝,一半切段拍碎,萝卜同样切成三角形的块。 切丝的放一碗,切块的放一碗,各加入几大勺料汁浇在中间,最后撒上增香的香菜和熟芝麻,同样是白瓷碗盛着,十分养眼。 煮熟的荤菜也捞了出来,一半凉拌一半做红烧,将筛除卤料的卤汁放凉后倒入坛子里保存好。 凉拌鸡翅鸡爪好办,直接用料汁下锅一拌就很香。 猪头肉切成透光的薄片,尤其是猪耳朵漂亮得很,酱红的猪皮中间是透明的部分,最中心是一条白色的脆骨,光是摆在盘子里就是一道艺术品。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同样切成薄薄的片摆成一圈。 为了摆盘好看,这些切好的肉都不下锅,直接浇上一圈滚热的料汁,同样都盖上香菜和熟芝麻增加香味,调整视觉效果。 品书心里的纠结在林擎叫她进去帮忙揉面团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钟萸没工夫管她心里怎么想,看着眼前一溜儿白瓷青瓷,脑子里不由地开始琢磨要不要烧玻璃,凉拌菜用玻璃碗才是绝配哒! 玻璃刚烧出来的时候还叫琉璃呢,烧成小珠子做成首饰什么的,卖得可贵了!如果再加入其它的矿物质烧出颜色来……诶,不对,是先有彩色的还是先有透明的来着? 钟萸心态挺好,没想到的就先搁置,叫何娘子把这几个做好的菜先端出去给大家尝一尝,在旁边支着耳朵的品书脱口而出:“能吃么?” 钟萸挑眉,她还没开口反驳,在灶下的何娘子早就坐不住了,抓住机会三步并两步就上来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塞进嘴里,鲜香麻辣的味道爆开的瞬间何娘子连连点头。 明明用的都是寻常配料,用来凉拌的菜更是直接从村里收的,平常吃起来平平淡淡,突然这么搭配吃起来也太香了吧! 何娘子来不及咽下口中的菜,又忙不迭地将眼睛投射到凉拌猪耳朵这些荤菜上,得到钟萸鼓励地点头后勇敢地把筷子伸向了猪耳朵和五花肉,吃得眉飞色舞。 品书停下揉面团的手,一脸震惊地看着姑娘让何娘子“试毒”,但又忍不住偷偷咽下了一口口水,钟萸失笑,开口把她对何娘子说的借口又说了一遍。 品书看起来还有几分犹疑,钟萸不再规劝,自己夹了一筷子凉拌猪耳朵塞进嘴里,美食当前吃得香比说什么大道理都管用。 味道挺正宗的,手艺没丢,钟萸心里的小人儿给自己点了个赞。其实她更想吃的是凉拌鸡爪和鸡翅,但此时还不够入味,没那么好吃。 何娘子一边嘶嘶喊辣,一边下筷子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三个小孩子得到许可也拿着筷子围过来,等品书冲干净揉糯米团的手才发现她的位置已经被人占领,原来是老李拿着油过来了。 钟萸放下筷子接过油放在灶台上,拿起一只碗在灶台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声,对忙着抢菜的家伙们说:“先停一停,端出去吃,鸡翅和鸡爪先别动,放凉入味了咱们再拿来当夜宵。” 被香味吸引,纠结再三再次回到院子里的吴二因为钟萸的叫停,保住了身为武人的最后一分气节。 品书辣得说不出话,用帕子捂着嘴嘶嘶呼气,趁钟萸喊停的功夫赶紧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水漱口解辣。 “吃不了辣的别勉强,姑娘等会儿给你们做不辣的,一样好吃。”钟萸指指剩下的肉,“辣得实在难受就去喝些温水再吃几口白米饭可以解辣。” 何娘子第一个反对,“喝温水吃米饭能解辣?姑娘莫不是说笑。” 品书管不了真真假假,果断倒了一杯温水含在嘴里,最初确实感觉激发了辣味,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家姑娘的恶作剧,但一会儿后居然真的好多了,几口米饭下肚辣味很快散去,对美食的渴望再次战胜了理智。 何娘子看她看着那些菜眼睛又开始放光,赶紧也含了一口温水。钟萸还庆幸没人呛到,马上就看到品书咳了起来,眼睛不断地示意她看门外。 钟萸一脸懵地转头,瞬间眼睛睁大,无他,吴二半跪行礼那个人可不就是秦王大大吗? 都没带几个人过来,这是微服私访? 钟萸已经完全忘记了人是她自己写信邀请过来的。 在她的记忆里,秦王大大貌似冷酷地拒绝了回信。深夜睡不着胡思乱想的时候,钟萸自己琢磨着,大概是她做出来的机器们人家压根没看上,所以这事就先搁置了。 虽然王爷来得突然,但站在自己的地盘她也不慌,点兵遣将地把事情一样样安排下去: “品书先请王爷去花厅里,家里没好酒就不请王爷喝酒了,拿最好的茶叶泡上,何娘子给王爷各种点心上一份,我先收拾一下,蓬头垢面不好见人。” 看秦王站在院子里没动静,钟萸瞬间了然,贴心地给台阶,问道:“对了,王爷吃过饭了么?” 秦王微微摇头,矜持地吐出两个字:“尚未。” 钟萸差点没憋住笑,又问:“王爷可以吃辣?还是更偏好不辣的?我在用新榨出的素油试做新菜,现在做出来的都是辣的,不辣的要稍等一会儿,要不等厨娘重新做好了各来一小份?” 秦王看了看红艳艳的凉拌菜,自己拿了筷子开口说:“不必为我再做,就要这些罢。” 说完感觉自己的言行有些猴急,又急急补充了一句:“我本是行伍之人,素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并无那么多忌讳。” 还没尝到一口的吴二抓紧机会说:“王爷且慢,毕竟是新榨出的素油还不知有没有毒性,容在下先替王爷尝一口。” 秦王点头,吴二就在大家的羡慕眼神里各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随着吴二咀嚼的动作,不只是谁发出了清晰的一声吞口水的吞咽声。 猝不及防间,墙边有人冲这边喊: “何娘子这是做了什么,闻着你家的味道,见辞的学生们饭都吃不下非让我来问问,闹着要吃你家的菜。 要是材料不贵你家姑娘吃不完能不能分我一点儿,小孩子闹起来不好管教。有的话应一声,我让见辞过来拿,顺便给钟姑娘带两只肥山鸡。” 钟萸听出了是田氏的声音,想起自己画的地图,厨房外面不远处果然就是楚猎户家所在的小山坡。 作者有话要说:楚见辞:强烈要求增加男主角戏份 第十四章 看秦王护食的目光扫过来,钟萸壮着胆子说:“听声音应该是隔壁楚猎户家的田娘子。她家儿子是个秀才,名叫楚见辞。 这个人文思敏捷,身手矫健,集兵法儒三家之长,通经纬谋略之道,知府大人几次上门想招他做幕僚都被他推辞了。 现如今在家教附近的孩童赚些束脩,顺便准备来年春试,学问在同年学子中堪为凤首。恰巧我在府中时,听说王爷来年就要就蕃了,不知可安排好了随行人员?” 钟萸就差摇晃着秦王大大的肩膀用马景涛的语气喊:这个人真的有才,入股他绝对不亏!! 秦王从善如流:“未曾,此人做过什么你挑两件仔细说来听听?若是确实如你所说是个能人本王自会考虑。” 钟萸:…… 她一张口话突然堵在嗓子里。 无他,书里楚见辞做出的那些功绩都是在他投奔秦王后才有,如果是两个以后毫无交集的人她还能编上一编,但现在这个情况她还怎么编啊。 钟萸内心的小人嗷嗷狂奔,直骂自己估计是蠢死的。 她难为地眨眨眼睛,左思右想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耍个心眼说:“我也只是听人家这么说罢了,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王爷见面一试便知。” 跟她一起见过楚见辞的吴二直觉她是被楚见辞的相貌迷惑了,要不然一个自己都身份成谜的人怎么会胆大包天给秦王举荐人才? 这些日子相处来吴二吃人嘴短,咳了一声提醒她,钟萸没接住他的眼神,只以为他呛到了顺手给他递了一杯水。 吴二端着杯子:“……” 俏媚眼抛给瞎子看是什么滋味,今天算是领教了。 彼时秦王端着碗,夹起凉拌菜就米饭吃得正香,愿意看在美食的份上破格给她一个面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那你去安排,让他准备准备,本王饭后可见他一面。” 钟萸点头,先安排秦王去外面的花厅吃,在厨房吃对于一个不管讲究还是不讲究的王爷来说,终究是不雅。 然后让何娘子把剩下的凉拌料汁分了一部分装在碗里让她拿去给田氏,并告诉田氏让楚见辞准备一番,一炷香后过来见秦王。 钟萸作为半吊子引荐人不好意思自己躲在灶房里,收拾收拾也候在花厅里等着。楚见辞没磨蹭,消息递过去人就跟着来了。 钟萸这次才正正经经地观察了这个主要配角,心说原文对他的相貌描述真不过分。上次见他是在教孩子,身上的锐气都被收起来只余一身温润的书生味,整个人平平淡淡地没什么攻击性,但这次远看就能感觉到不同。 “学生楚见辞拜见秦王。”楚见辞阔步走过来,跨过门槛,在离秦王五六步远的地方从容止步,弯腰行了个拱手礼。 面若冠玉的少年郎头戴方巾,一身浅色的麻布直裰,领口袖口只有苍劲的青松翠竹,身板硬挺,因为不能直视皇族,长长的睫毛盖住灿若星辰的双眼,浑身气势却并没有因为低头而收敛,隐隐有几分城头武侯的气势。 秦王抬手:“免礼,本王也是受人推荐,听闻你是个有才之人,把你写的文章拿来给本王看看。” 楚见辞抬头微微一笑,秦王受他一笑只觉得如沐春风,还没考校才学光看人有此等品貌就微微颔首。 唔,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学生带来的并非文章,王爷一看便知。”楚见辞从袖袋中掏出一卷纸,背面透出的笔墨隐隐能看出是一幅地图。钟萸知道接下来不是她能看的部分,自觉准备带其他人退出去,楚见辞却叫住她,“咳咳,钟姑娘请留下。” 秦王挑眉,楚见辞踏进一步,再行礼道:“王爷,钟姑娘的才干在我之上,而且学生接下来要讲解的东西是有很多部分需要钟姑娘补充,请让她留下。” 秦王看向钟萸,在脑子里过了一轮她做的东西,点点头:“行,那你也一起听听这位楚小先生要说什么。” “谢王爷恩典,谢楚先生夸奖。”钟萸当然很愿意啊!马上就要见证大佬起飞了,她本以为会错过,但现在有机会就算是厚着脸皮她也要留下! 人都走了,楚见辞上前一步将纸卷摊开放在桌子上,果然是一幅地图,他伸出修长的食指笃定地指向其中一地,秦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写着两字——岭南,整张地图上各地城防、粮仓、水道、山脉都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说实话,秦王第一反应是警惕。 楚见辞:“如王爷所见,这是学生根据前朝图志以及实地丈量所绘的地图,这一块就是王爷的封地,虽有出入但不会太大。 岭南自古以来一直是流放之地,前朝与本朝两朝几百年治理以来才慢慢有了富庶之象,但地形复杂,民风彪悍,山匪水匪多,甚至海上还有流寇冲击边境,并不算是适合安定的好地方。 但我说,如今形势下,这块地对王爷您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嗯,怎么说?”秦王第一次听人说他的封地好,不管他是真心假意,但总归是被勾起了兴致,钟萸也把眼睛从地图上转移开,抬眼看他。 楚见辞垂手而立,因为被注视睫毛轻微颤了颤,指尖在地图上一顿,叹了口气说,“王爷,您在这天下的中央应该感觉到了。这几年天灾频发,陛下却并不重视还大发徭役修建行宫,各地藩王据地自重,在封地内大肆隐田隐户,单是这个小小鹿庄就有百亩隐田,这一点,钟萸姑娘也应该知道。” “我?”钟萸自己有点蒙,就好像上课脑子一打岔突然就跟不上课,却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学生,除了干瞪眼看向他,一时间没有别的表情。 “钟姑娘教导大家盘炕,又为大家做打谷机,难道不是为了替王爷查清隐田隐户吗?而且学生来的路上听说王爷已经关押了村长一家,现在在派人重新丈量田亩。” 楚见辞淡然一笑,躬身向秦王行礼,“正因为王爷能自肃己身,伯渊才能安心奉上这张地图,从此甘愿为王爷奔走效劳。” 秦王心里也有些懵,但他控制得好,只是眉心跳了跳,点头收下了这波马屁:“伯渊,嗯,渊字好啊,精微渊深,峻极于天,好!你接着说。” 钟萸张了张口,没有反驳楚见辞的话,虽然她并不是通过这种手段查的,但殊途同归嘛。转眼看向地图上重点标注的旱灾和河流,问他:“你是在担忧粮食?” 楚见辞眸光一闪,有些讶异,长指在纸上轻轻地画出一个圈,“青州梓州遂州这三地两年来天灾频发,干旱尤多,王爷了解过吗?” 秦王转了转扳指,结合钟萸问出的话一想,颔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途经这三地的梓河洛水是苏杭的主要水源,三地一旦遇到旱情各地必须要开闸放水,要是接下来再旱上几次,位于这几条河流下游的苏杭也将面临干旱。” 苏杭粮食占据全国三成,人口多,植被茂盛,要是旱灾饿死人还不算,恐怕会引发瘟疫蝗灾,甚至因为这两地极高的赋税,很有可能导致官逼民反。 钟萸指指粮仓,“但各地粮仓还有粮储,这两年就算有旱也能熬过去,总不至于出问题。” 楚见辞摇头,“钟姑娘别说笑了,隐田如此严重各地粮食交上去你猜能有几成进入粮仓?各地粮仓其实早就出问题了。不说远的,鹿庄即便是京郊,村民们今年换来的粮种还是重量克扣得厉害,其中半数都是掺了土块的陈粮。 这足以证明粮仓里余粮不足三成,不算霉烂的坏种,能吃的会更少。其他远离京城的城池里情况估计更糟糕。” 秦王低头仔细地看起了这张图,眉头也紧皱起来,楚见辞一一细心给他指出,浓墨画了圈的地方是旱灾,淡墨是洪灾,还有旁的灾害也用各种方式标注出来。 这样一看自己的封地,秦王的眉头总算舒展了几分,“岭南竟然几乎没有遭过什么灾?” 还没等楚见辞说,钟萸就接过话头,“岭南最突出的是人祸,天灾反而不是大问题。”秦王反应过来,刚有一丝轻松心情马上被破灭掉。 钟萸安慰他:“但岭南非常适合种粮食,最南边甚至可以一年三熟,而且水稻品质很好,产量高,咱们想办法弄些种子来种到岭南、蜀地、苏杭应该也能提高一些粮食产量。” 秦王惊讶了,“一年三熟?本王怎么没听说过?!” 钟萸眼珠子骨碌一转,手指就伸向了地图边缘的空白地区,那里写着两个大字——南蛮,“前朝时期,这里也是岭南地区。” 楚见辞低头隐去眸中笑意,“是的,岭南虽然人祸多,但王爷不要担心,您就蕃时韩进将军还在闽地,我与他祖上有旧,伯渊称他一声叔叔也知道他的为人,想必他会愿意带领水师替王爷扫平障碍。” 钟萸灵性接上:“如果咱们一不小心追击到南蛮,查出点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秦王有些意动,咳了一声。 楚见辞抬头看她,眼中带笑,“岭南虽然不比蜀地易守难攻,但入岭南三面都要经过崇山峻岭,不便作战。未来不出两年中原必定纷争四起,王爷只需要据地形优势,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徐徐图之便可成就大业。” 作者有话要说:并没有跑路的作者君:躺平任抽orz 第十五章 (二更) 秦王哈哈一笑,给他出难题:“如果本王并不想逐鹿中原呢?或者本王愿意全力支持其他人,那你该怎么办?” 楚见辞注视着秦王,笃定地说:“王爷不会忍心偏安一隅,使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更不忍心大好河山落入贼手,河套一带千辛万苦才重新夺回,谁都不想做这个千古罪人。况且伯渊学过一些浅显的相面之术,王爷分明就是枭雄之相,生逢乱世就该建功立业,又怎会甘心依附其他人?” 秦王沉吟了半分钟,胸中豪情万丈,站起来给自己和楚见辞各倒了一杯酒:“本王确实不甘于人下!若是生不逢时也就算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本王不会退缩。” 秦王和楚见辞端起酒杯,钟萸看了看也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楚见辞伸手给她按住,骨节分明的二指横推过来一杯茶。 钟萸还要挣扎一下,楚见辞直接先仰头喝了自己的,再把她先倒好的酒杯拿过来。 钟萸:…… 还、还有这种操作的吗?原文可没说你这么会的啊? 楚见辞喝完杯中酒,开始跟秦王讨论大致了解将来的敌人有哪一些,以及各地的兵力、粮草情况。 根据各地增加或者缩减的县令数量,楚见辞能大概判断这几个地方人口数,从而大概估计各地能抽调的兵力,粮草却不好计算,因为很多大粮商都会屯粮,他们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加上前朝修路很勤快,所以调集粮草其实是一件挺快的事。楚见辞弄不到背后的消息但秦王有自己的情报网,了解一下各粮商背后的人物以及手里大概的粮食不是难事。 楚见辞让秦王重点关注几件事: 其一,他查阅资料时发现,两年前太子曾经收买了一大批冬装在皇帝诞辰发放给他的封地山东的百姓,但同年据县志可查,那年冬天山东冻死的百姓并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这批冬衣去了哪,只要有心人联系起来就能猜到。 太子藏了一批人,数量至少超过那批冬装的数目。 北定王在秦地帮着皇帝修建陵墓和行宫,可以名正言顺地朝户部伸手要钱和发徭役,有钱有地有人,他肯定会贪上一些,就不知道这位喜好风雅的北定王胃口大不大了。 被抢了封地的秦王面露不悦,嗤笑了一声。 山西王去年下半年少了一大批草料,而且因为屯草的库房着火,点着了马场的梁柱,许多马匹没能抢救出来,要么被烧成焦炭,要么就被吓跑了,四散在草原上。因为这件事山西王杀了好几个人。 无独有偶,西南王上半年也杀了好几个武将,因为这几个武将竟敢私自贩售铁矿石给南蛮人,但同样异常的是,孩提时期就有尚武之名的西南王却没有对南蛮发动战争,连皇帝本要下旨谴责的都被西南王劝了回去。 这批铁矿石至少能武.装五百人。 有意思的是,楚见辞的同伴骑马去西南游历,马掌磨损了需要更换,但一连走了好几个小镇都没找到会钉马掌钉和打马鞍的铁匠,要知道西南多山,马匹是最佳的运输工具。 他把这当成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写信告诉楚见辞,压根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楚见辞结合起来一想也能发现一些猫腻了。 钟萸就听他们巴拉巴拉地聊,在旁边当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冷不丁地突然又被问道:“油菜豆子这些油料作物是否能在岭南大面积种植?” 钟萸:“嗯?当然可以,岭南其实很适合两轮水稻中间一轮油菜这样的种植模式,山地多适合多种一些芝麻胡麻大豆,榨出的油除了自己吃还可以出售充入军费,比卖盐来说安全得多,起码不需要盐引不是吗?” 秦王眼睛一亮。确实,其他兄弟都磨刀霍霍只等皇帝老儿一蹬腿就开始搞事,一个个都有来钱的路子,只有他爹不疼娘不爱,板上钉钉的封地都被老三的母妃在皇帝老儿那里哄骗走了,压根儿就没有来钱的地方。 幸好岭南别的都缺,就是不缺地。 “土炕也可以推广到岭南,南边本就湿气大,如果用上土炕冬天就暖和多了。对了,王爷我还有新东西给您看。”钟萸带着人往后面院子里走,院子里竖立着一栋怪模怪样的屋子。 为什么说奇怪呢?现在的房屋一般都是用木制或者青红砖,但这栋从外墙就能看出是一块块砌城墙的石头那么大的土块所建,细看土块中似乎还有一些草茎,屋顶还是齐整的稻草、树皮棚子。 进入室内,因为是初夏,窗户都打开了,居然能感觉到到比外面凉快一些,屋里也干干净净的。其中一间室内墙壁涂上了白色的东西,秦王伸手一摸,蹭了一手白白的粉末,皱着眉问她:“这种房屋造价几何?墙面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土砖所建,墙面就是石灰。土砖造价为零,石灰涂墙不仅看起来干净亮堂,还可以用来吸潮。”钟萸介绍道。 她让楚见辞帮忙搬出两块放在一边的土砖给秦王看,“王爷看,这些土砖取材简单,直接掏田土塘泥河泥,粘性强的黄土最佳,粘性不强的需要加一些米汤增强粘性。加入铡碎的稻草杆、谷壳、砂土、水等混合,填入模具压实,晾晒几天就可以用来建造房屋了,非常耐用,至少可以使用十年到二十年。 嗯 ,如果使用石灰、红土或者黄土和细砂混合,制作出的三合土砖或者土墙硬度是目前最高的,同样的,这种也不需要窑烧,但它比土砖制作起来麻烦,需要不断地搅拌捶打,耗时耗力。” 楚见辞使劲掰了两下,普通土砖还能掰下来一块儿,三合土的那块他使了八分力也只在表面弄下了一撮粉末,抬头看钟萸的眼神在发光,冲秦王说:“这种三合土可以用来造城墙基部!” 现在正是夏天,只要挖了土暴晒,不用伐木烧窑就能得到这么多的砖,有了造房屋这个借口,完全能极其隐蔽地偷偷造起高墙。 此时的秦王,看钟萸的眼神有些复杂。 钟萸狡黠地眨眨眼,指了指自己带出来的地图上楚见辞所做的靛蓝图标:“你们要是以为三合土是重点那就错了,现在可是夏天,你们想想,岭南再等两个月可是会有飓风的。” 岭南其实很适合种水稻,但收成却一直超越不了苏杭湖州就是因为飓风会带来洪水,而水稻成熟时期是万万不能被水淹的,一旦碰上就会极大影响收成。 “嗯?”楚见辞稍稍动了动脑子就猜到了,微微一笑,“你想疏浚河道?也对,毕竟每年九十月份岭南的徭役除了修城墙大部分都是疏浚河湖,这点利用得好是一举多得。” 秦王琢磨了起来。 “对!河泥可以用来晒土砖,参加徭役的人住在河边的可以拿河泥肥田或者造房子,住得远的拿来卖给王爷也可以的。”钟萸笑得像只小狐狸。 秦王深思了一番:“卖给本王?本王、”本王一个闲散王爷,有点囊中羞涩。 钟萸深呼吸,沉默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王爷,您有粮食,有茶叶,瓷器,丝绸,还有油,怎么会缺钱!” 秦王点头……这样想,好像是这样没错。 楚见辞没被钟萸忽悠,一挑眉:“除了发徭役,你是不是还盯上了韩将军的人?” “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事。他们帮着疏浚河道后,水师的船才能开进来打水匪土匪换军功,等他们抓的够多了就不用官兵了,换那些山匪水匪去挖。”钟萸嘿嘿一笑,“这些人可都是青壮年啊。” 老板!多训练训练,这兵不就来了吗? 至于韩将军的人,有楚见辞在,钟萸已经默认是秦王的班底了。 “大善!”秦王双手拊掌,哈哈大笑:“我有伯渊和你便如肋生双翼,何愁不能大展宏图!” 楚见辞也看着她微微一笑,钟萸呆了呆,片刻后整张脸迅速蹿红。 太……犯规了!这张脸!! “钟姑娘?”楚见辞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 钟萸回神,“我、我饿了,你们先聊我去灶房弄点吃的。”话音刚落人就一溜烟地跑了,楚见辞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突然笑出了声。 秦王:??? 听了这两个人的计划他已经按捺不住要快些就蕃,早些准备。虽然听了楚见辞的意见一开始不会主动加入战局,但哥哥们已经早早地动了手,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钟萸溜到厨房里继续准备五香味的凉拌菜,王爷吃完了可他们还没吃上饭呢,然后就是要准备炸猫屎糖。 小崽子们知道自家姑娘给他们做了点心时,饭都吃不下了。对于孩子来说,正餐再有魅力,也比不上零食,何况是他们从未吃过的糖果子。 钟萸做好后,晾到半凉就用油纸包了给每个小崽子一人一包,然后就看他们不仅吃的方法千奇百怪,还要对比谁的更好吃一些。 钟萸问号脸,不都是一锅炸出来的吗?幼稚! 几个小孩儿转了一圈后,举着手里的糖袋子告诉钟萸:“王爷让我们也给他拿一碟。对了,姑娘你做的这个糖果子有名字么?” 钟萸提起一边嘴角,微微一笑,用狼外婆诱哄小红帽的语气对他们说:“当然有名字啊!就叫猫屎糖,你们看像不像?” 小孩子们小脸齐齐变了颜色。 第十六章 秦王第二天早上处理完隐田的事,中午就赶忙回府了。接下来他要想办法不露痕迹地在皇帝老儿那里把就蕃的事提上日程,除此之外还有确定随行班底的名单,清点物资,梳理情报网络等等各种杂事。 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难。 总之,不得闲就对了。 钟萸也没歇着,她在忙着弄自己的实验田。 现在的水稻亩产量只有五六百斤,要是碰上天灾,还能剩下一两百斤就是老天垂怜。但钟萸穿书前知道,现代的杂交水稻亩产已经能够达到1000公斤往上。 钟萸不求两千斤,至少达到一半,五百公斤也好哇。 她认识中水稻增产要做到:第一,用产量高的、抗病性强的水稻进行杂交。第二就是做好精耕细作,适时施肥。 第一点需要的时间比较长,可以等她到岭南了再开始研究,第二点已经提上了日程。 钟萸发现庄子里有些没人耕作的水田产生了反碱现象,她想知道其他水田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于是问了田氏。 田氏告诉她,自从去年干旱后,所有水田都出现了这种情况,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反碱,还以为这些白色的东西是石头渣子。 就因为忽视了,一季下来,就算是最勤快的庄户人家,上半年的产量还是比往年要少一些。 现在新苗已经种下去了,水稻喜酸长在碱性强的地里肯定长不好,钟萸扣了扣手心,要想办法降低水田的ph值才行。 现在是重要的分蘖期,刚施完肥,如果大水洗田的话,肥料会被冲走,只能用其他办法来改善酸碱度,比如投放血粉和增施有机肥。 血粉挺好用,和骨粉增加土壤碱性的作用相反,它可以降低土壤碱性,使土壤转变成弱酸性,不管你用多用少都不会有什么烧苗之类的情况,钟萸之前种茉莉的时候就用过。 她琢磨着让下人帮她去附近所有的屠户那里买了他们一个月的猪血,价钱低得跟白送似的,当肥料也不心疼。当然,这么多晒干磨成粉洒在田里,也只够洒上她的这一块实验田。 实验田原本的主人田老伯种的其他水田就在旁边,看钟萸隔三差五地往水田里弄些东西,一开始偷偷和别人说买了他的田的那个小姑娘没脑子,天天瞎折腾,后来见她一直没个停歇,害自家婆娘都嫌弃自己懒,火了,一早上吵完架就在田埂边等着。 日上三竿时,她果然又拿着一个本子来看苗,田老汉蹲在田埂上旱烟都抽了一斗了,朝她大声招呼:“哎!钟姑娘,你干什么呢?” 钟萸看到人,抬头笑着回答:“田老伯啊,我在记录水稻分蘖的数量,研究怎么给水稻增产,有些小方法您要不要也试试?很有用的。” 田老汉种了一辈子田哪里见过这种伺候大爷的架势,完全不相信,气呼呼地摆手拒绝就算了,还要指着她因为拔草和间苗补苗后显得一团凌乱的稻田下定语: “你这个姑娘长得标标致致,在家绣花等着嫁人就行了,净瞎折腾些什么?像你这样种肯定不行,能长出谷子来才怪!种稻子没那么多花样,成天摆弄它们迟早要霍霍完!” 钟萸:…… 天不遂人愿呀。钟萸的实验田用了血粉平衡酸碱度,适当追肥和晒田,再加上在密集和空隙处间苗补苗,一个月后效果非常显著。 原本嘲笑钟萸这个小姑娘胡乱种田的田老汉,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实验田里的水稻苗越长越漂亮。 不仅没养死,新长出来的剑叶还都是墨绿色的,每一片都宽大硬挺,看着就讨人喜欢。不用细看都知道,她田里的水稻苗不管是株高还是分蘖数目都远比旁边田老伯家的好。 庄户们也看在眼里,私下里讨论了一番,还是决定找个机会向她讨教把水稻种好的诀窍。 一群几十年的老把式向之前看不起的小姑娘讨教如何种田,打脸的羞耻感自不必说,但饿死事大,也就不介意低头了,能多种点粮食比什么都强。 钟萸没藏私,一样一样仔细地教了。不过有人不愿意听还要胡乱提意见,钟萸还没说什么,田氏皱着眉头先开口了:“二赖子你给我闭嘴!想学就安静听着,不愿意学的就回去,男子汉大丈夫哪来那么多话,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小妇养的呢!” 二赖子平常也没这么欠揍,纯属是看村长被秦王收拾了,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个位置,帽子还没戴上就抖起威风来,居高临下对着田氏叉腰耍横:“你们老楚家世代打猎,一亩田都没有,跟我撒什么泼,该走是你!” 田氏仰头一句话怼回去:“我就爱听,关你屁事!” 二赖子眉毛气成了倒八字:“你无理取闹!” 田氏也站起来,叉腰嗤笑:“我有理无理自有夫君儿子兜着,关你屁事!” 两人唇枪舌战来回几轮,田氏都用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大法怼了回去,钟萸听着暗自发笑。 二赖子脑子都气蒙了,拂袖而去:“你这婆娘……哼!我懒得和你这样的泼妇计较!” 大获全胜的田氏轻巧地翻了个白眼,往二赖子离开的方向啐上一口,“什么玩意儿!” 钟萸按下笑意向田氏道谢,田氏坐到她一旁,小声在她耳边说:“不妨事,伯渊这小子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出了远门,怕你一个小姑娘受欺负特意嘱托他娘我帮着照看着,唉,他就不怕他娘我受欺负?可真是儿大不由娘!” 钟萸其实知道楚见辞去哪了,但她耳朵还是有点热:“……谢谢田娘子!” 楚见辞为了拉韩将军入伙,亲自跑了一趟闽地。同时带着钟萸做买卖赚到的钱加秦王奖励她的钱,还有一些积蓄去岭南帮她买商铺买地。 明摆着赚钱的买卖当然是越早下手越好啊! 田氏看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耳朵都红了,促狭一笑:“谢什么,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长着呢。” 钟萸还有一丝婴儿肥的小脸绷不住了,在田氏的注目中腾地一下红成大番茄。 想要一个女儿想了好多年的田氏看在眼里美在心里,喜滋滋地想:这小闺女也太可爱了,真真的招人疼,一定要让儿子给我拐回家! 钟萸:…… 脑子里的土拨鼠都抓狂了,啊啊啊啊啊! 田娘子说的以后那句话怎么肥四!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是吗?! 还是我在想屁吃? _(:з」∠)_ 直男庄户们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脸红了,还以为是热的,毕竟大夏天的,让人家小姑娘跟他们说了这么久水都没喝上一口,赶紧一个个弄明白了不懂的地方,道谢告辞让人家缓口气。 隔天,吴二一开侧门就遇上了一大波青菜果子肉食零散堆放在门口的盛况,这些都是庄户们的心意。 他们昨天听了钟萸的水稻种植讲座,或多或少学到了一些能用在自家田里的小诀窍,想着钟萸实验田里的禾苗眼热得很,觉都睡不好。 清早起来赶着下田,只能摸黑把东西放下就走,大夏天干活得避开太阳,要是热起来田里可就待不住人了。 上个月末,秦王离开的时候,品书急匆匆地提醒她查账的事,钟萸这才从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两个铺子没管。 账本拿回来,钟萸不用查都知道亏空严重,品书原本以为钟萸不会看账本,没想到钟萸发现的问题她缺没看出来。 比如某种原材料的进价好几年都没有变动过,品书却不觉得是问题。 但实际上如果了解过行情就会知道,这种原材料其实市价波动很大,数目没有变动只能说明这个数是假的。 最明显的就是有部分单据是临时伪造的,虽然做旧处理得很好,用的也是陈墨,让他们露馅的还是同样的问题,数目和账簿对得上,和实际情况对不上。 而且伪造单据字迹中的飞白和前几年的谨小慎微墨迹浓郁的行楷可并不一样呢。 从字迹的变动就能感觉到,这几年没查过几次账把他们惯得越来越嚣张了。 于是钟萸以此为教材,一边教品书如何看账,一边把这批账本上面的假账错账坏账全给整理成一目了然的图表。 拿回家的账本足足一箱子,品书准备的纸都不够用了,钟萸只能带上品书去隔壁找楚见辞借。 楚见辞自然是一口答应。 钟萸拿了纸正愁没地方裁剪,看楚见辞有一张大桌子就不急着走了,期期艾艾地开口:“伯渊。” “嗯,棠音有何事?”楚见辞原本都跨出门槛了,转过身来问她。 棠音,是钟萸的小字。 钟萸指了指楚见辞书房里的大桌子,眼巴巴地看他:“借我用一下,行么?你放心,书房里的东西我不会乱动的。” 品书发誓,她跟着姑娘的时候,姑娘从没有这样子说话过。 女人都是骗子。 楚见辞唇边勾起一丝弧度又迅速收住,眼帘微垂,低沉的嗓音里还是透露出掩盖不住笑意:“可以的,你下次来直接进书房也没关系,我与棠音之间没有秘密。” 钟萸:…… 自己作的妖,心脏爆炸也要作完。 脸上淡定得一批,心里乱得万马齐飙。 她就想知道,这种若无其事说情话的技能哪里来的!! 第十七章 品书没看他们,熟练地拿木尺把纸张小心地裁成一尺见方的小方块,然后用木尺和简易炭笔开始打格子,再写上各个类目的名称,最后标注上页脚,这样才可以拿去装订。 楚见辞本是见钟萸和平常不一样,一时兴起,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孟浪了,正要转身离开留出空间让她不至于那么尴尬时,目光却被吸引住:“……这笔?” 品书闻言抬头,确认他看的是自己手中的笔,笑道:“楚公子说的是此物么?” 楚见辞点头表示认同,上前两步询问道:“品书姑娘可否将此物予我一观?” 品书迟疑了一瞬,有些舍不得,这可是姑娘做的第一支成品呢!她知道自家姑娘袖袋里装着本就打算送给楚公子的,此时便朝她瞧了一眼。 楚见辞没有再看她,钟萸脸上的热度偷偷消下去了几分,冷不丁看品书突然给自己递了个眼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品书轻轻挑起一边眉毛,眨眨眼向她示意:袖子!你带了东西忘了吗? 钟萸举起看了看,干干净净毫无破损,褶皱都很少,没毛病啊。 品书叹气,温声说:“姑娘不是说这些炭笔要送一些给楚公子瞧瞧么?可巧,姑娘忘了开口楚公子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可我这支正用着呢。” 奇了怪了,在家明明是个娇憨伶俐的人儿,怎么一到楚公子面前就变了,真是让人伤脑筋。品书这般想着,兀自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继续填表格。 钟萸被她一说,这才会意过来,心里嗷呜一声,赶紧从袖袋里摸出装着炭笔的精致木盒递过去:“喏,拿到时就想着旁人也不懂笔,左右瞧瞧只有伯渊你或许会懂,试试看趁不趁手?” 楚见辞饶有兴致地看完她们俩的眉眼官司,伸手接过放在桌子上,自己也顺势在钟萸的下手位置落座,取出一支拿在手里,学着品书的姿势在纸上慢慢写了几个字,笔画由凝滞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 不用蘸取墨水,一路写下来每一笔都浓淡均匀,而且消耗的纸张也很少,楚见辞立刻意识到这笔的难得之处,正色问道:“这笔有大用,是何人所作?” 他自己是穷猎户供养出的读书人,一路走来知道许多穷人家的学子明明有学问,却因为不习惯毛笔书写而字迹潦草,最后连童生试都通不过。 毛笔书写本就不易,又容易磨损,再加上初学者临帖时每个字都写得很大,经年累月,光是购买纸笔的花销都足以压垮一户人家,更别提买好的字帖临帖等等。 如果这种容易上手、字能写的小巧又清晰的炭笔可以推广,甚至被允许在科举中使用,那么不仅纸笔的费用能节省下来,更重要的是会降低书写的门槛,许多穷人家的孩子将因此得到改变命运的机会。 往大了说,这或许会成为达成帝王们野无遗才的愿望中重要的一环。 品书抿唇一笑,骄傲地说:“当然是我家姑娘了!前儿个拿了铺子里的账本回来,我本打算慢慢对账却被姑娘拦下了,她一看就说这两个掌柜的记得太乱了,成心不让人弄清楚。 我就问了,古往今来的账本子可不都是这么记的,难不成还有别的法子?姑娘就说当然了,用她的方法清理账册保管叫我一目了然。 我自然不信啊,然后姑娘就说她用新法子,我用旧法子,我们来比一比。这一比,楚公子你说怎么着?” 楚见辞偏过头噗嗤一笑,轻咳一声接过话头:“怎么着呢?”带着浓浓笑意的眼睛好看地弯成月牙状,一偏头看向钟萸。 钟萸侧面正好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因为满溢的笑意轻轻地颤啊颤,再想到他笑的人是自己,没骨气地又脸红了。 品书表格都不填了,停笔笑道:“然后啊,姑娘真的神了。我都没看出来有问题的地方姑娘却说得头头是道,我那时还疑心是不是姑娘不会看,瞎说呢,顺着姑娘说的地方再仔细一看,还真有问题! 数目上的许多错处做个表格就看出来了,可还有许多处错漏是字面上看不出来的,这就要用到姑娘所说的“统计分析”了。 一一比对后,我能看出来有问题的地方,姑娘不仅看出来了,还估算出了大概的数目,这一次确实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然后就跟着姑娘学起了如何根据需要统计的内容绘制图标,分析数据等等,越学越觉得,如果能早些学到这些知识就好了。 做统计要画图形表格,可是毛笔太软,我画的线条总不直,姑娘没奈何,索性做了这些炭笔出来,若是写错了还能用馒头擦拭干净,真的很方便好用。” 钟萸其实本想直接找石墨做铅笔的,可惜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要么就是没人开采,要么就是像油菜南瓜一样,有其他的名字。 没找到也没关系,碳粉混和黏土压缩成条,再裹上两块圆木也是一样的。只是书写效果没有石墨那么好罢了。 楚见辞本质上还是个少年,对新东西还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闻言便问:“这统计又是何物?听品书姑娘所说,棠音似乎对这门学说有很深的见解。见辞冒昧一猜,这统计学和炭笔一样……也是棠音所创么?” 钟萸自知不是个脑子灵光的人,心里清楚什么叫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榨油机炭笔什么的好歹是自己亲手做的,她厚着脸皮还能认;但这种日后说不定会带上作者大名印在教材上,让千千万万学生脑壳痛的学说,她怎么敢认哦! 于是连连摆手,同时快速头脑风暴,回忆原文里那些早已作古的大佬们,看看谁适合背这个锅。 一瞬之后,她想起了原文中某个被抄了家的前朝智囊,心中满意地点点头,嗨,老头儿,看好你哦! 小姑娘半眯着眼睛做回忆状,答道:“伯渊谬赞了。这统计学说其实是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扉页上依稀写着庄凌两个字,还盖有文谦先生的印。不过这本书我没法子拿给你,因为它在我来京城前就遗失了,如今我手里只有凭记忆默写出的一本小册子。” 统计这方面的东西钟萸原本就打算献给老板秦王或者楚见辞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为此她早早地就自制了这本小册子,里面是她所记得的所有统计分析方法和图表画法,写得非常详细,只要不傻就能看懂怎么用。 楚见辞接过小册子一看,立刻惊讶于这里面所介绍的种种方法,正看得着迷呢,就听钟萸说出庄凌二字,话音入耳他神色立刻怪异了几分,再听到文献先生时就更奇怪了,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棠音确定,扉页上是庄凌,且盖的是文谦二字的印么?” 钟萸心里一咯噔,心说不会触发了一说人名必定与在场人员相关这个bug了吧?眉尾愁苦地往下一耷拉,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伯渊……很了解文谦先生么?” 楚见辞垂下眼帘沉默了一瞬,向外拱了拱手道:“实不相瞒,文谦先生其实是我家先祖。他的所有遗作都在我家书房,而且在庄家后人的记载中,文谦先生并未有写过统计学这本书,也从未做过此方面的研究。” 钟萸干笑一声,“啊,那,可能,大概是后人所做,假托了文谦先生的名义吧。” 这种情况确实有,但这么做的人要么是为了蹭热度,要么就是为了避祸事。无论哪种情况都不适用于统计学这种必定会得到追捧,且不含政治理论的实用主义内容。 楚见辞没逼她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钟萸选择保守这个无关紧要的秘密他当然不会咄咄逼人。 统计学尤其是其中的图表们让楚见辞越看越惊讶,有了这些方法,单单是分析数据都能看出许多情报来,而且对于清查田亩人口、澄清吏制等方面都有重大作用。 他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桌子上,鼓起的青筋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都显示出这个人并不平静,声音却还能保持不疾不徐:“棠音,这份图册,除了我们三人还有谁看过?” 钟萸摇摇头,她又不傻,这种逆天好用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暴露。 楚见辞叹道:“见辞得知棠音,是今生有幸。天下得之棠音,乃苍生之幸。” 钟萸又受不了了。 下次人家要问她穿越有什么好处,她一定会告诉他,穿越后遇到的个个都是人才,讲话又好听,她超喜欢的。 楚见辞把炭笔的制法和统计学小册子献给秦王后,过了几天给钟萸带回来一包金银还有一车各式赏赐,其中包括秦王封地里的几张地契,钟萸一一查看后全部笑眯眯的收下了。 从店铺里拿回的账册钟萸和品书足足对了一旬才全部看完,最后总计显示这两个铺子光是去年到今年上半年一年半的时间里,损耗、亏空、挪用的钱财就足足达到一千八百两。 品书当着他们的面念出来两个掌柜的还想抵赖,钟萸懒得纠缠,直接把熬了半个月做好的统计图表副册摔在他们面前。 第18章 两个掌柜的对视一眼,牛掌柜清高自傲,人也瘦瘦的,根本不拿钟萸甩过来的账本当回事。李掌柜是个看起来憨厚的胖子,顿了一下还是费力弯腰去捡,试了试发现弯不下去,索性蹲下再拿上桌子翻开。 他没接触过这种记账的方法,一时不懂怎么看,但当掌柜的那么多年算得上做账的老手了,自有一套看账目的本事,没花多长时间就弄明白了这些小格子里的内容。 翻看到最后统计出来的总数时,李掌柜不禁暗中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完一转脸见牛掌柜那本还在地上一寸都没挪动,心里了然,这老牛定是觉得第一回 见面就被新主子下了面子,心里不忿。大事要紧,李掌柜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犯倔,好歹也看一看自己面前那本。 要是这个老牛能找出钟萸做错的账就更好了…… 牛掌柜这个人对自己做账的本事十分自信,脾气又死倔死倔,此时被李掌柜一催便冷眼刺过去,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着胡须,脊背挺直,表现得十分自傲,好似钟萸冤枉了他似的。 在他眼里,钟萸这样小一个黄毛丫头能打好算盘就不错了,要看明白他账本里的漏洞?熬成老封君再说吧。 叫不动牛掌柜,李掌柜有些无奈。 这老牛说他姓牛还真是头倔牛,犯倔都不看看情况!新主子面对他们两个老家伙的质疑都能气定神闲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这时候闹脾气合适吗? 再次蹲下给他捡起账册,拍干净封面的灰,要递到牛掌柜手里前大大方方翻开最后一页看了一眼。 啧!这老牛居然这么能贪! 牛掌柜觉得今天的李掌柜特别狗腿,捻须的手放下来将账册一拂,硬气地说:“拿开,我不看!” 钟萸可不管他们在她眼皮底下怎么闹,铁打的证据在手,一力降十会,她这时只需要端端正正坐着就好,等他们把小心思理清楚自然知道该听谁的话了。 至于账册里基本只使用了几种极其简单的图表,没有透露更多内容,钟萸特地问过楚见辞和秦王的意思才放心来了今天这一出。 她的目光一丝都没落在两个掌柜的身上,稳稳地端着一杯热茶掀盖撇去浮沫,盖与杯碰撞的声音在静默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品书适时出声,语气中掺杂三分质疑,三分轻视:“两位掌柜的不出声,莫非是嫌账册做得粗糙看不明白?两位不是觉得我们姑娘错怪了二位么?麻烦仔细看看,若有错处大可以指出来。” 李掌柜苦笑一声,缓缓跪伏:“姑娘说笑了,您请来的高人实属技高一筹,我李某人无话可说。” 牛掌柜一下子失了盟友心里发虚,再听李掌柜如此推崇这个幕后之人便觉得自己想岔了,心虚中又添了几分羞愤,最后转为对钟萸的强烈反感。 黄毛丫头不会看,不代表她们不能请高人啊! 李掌柜再给他个眼色,牛掌柜顺着台阶讪讪地拿过自己那本账册,一行一行、每个总计都仔细拿算盘重算一遍,越算越是冷汗涔涔。 无他,账目比他们自己算的还清楚,每一笔银子来去居然都留下了痕迹。他自己胆子不大,几乎都是零碎昧下的,到手没多久就花用了,账也做平了,慢慢地把自己也糊弄了过去。 还以为自己只贪了些小钱。 钟萸要是知道他这么想一定能笑出声,去现代的超市看看,要是谁拿几块几毛不当回事,最后结账掏钱的时候一定会教他做人。 牛掌柜越算越慢,要不是这小格子里每一个数字都摆在那,谁能想到自己竟然眛了这么多银子,如果新主子报了官…… 他可不想坐牢,摸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悄悄把傲骨收了,扑通一声跪在钟萸面前,哭诉道:“都是李胖子害我!我偶然知道他有一本暗账,他害怕我给他告发出去故意拉我下水,姑娘你信我,我是冤枉的啊!” 李掌柜的本来还想着怎么把这些银子补上将二人保全下来,想办法在钟萸面前争到最大的体面,没想到会被这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的人掀了老底。 账本上的桩桩件件罪证,他除了一开始看到时被惊了一下,倒是不太担心,毕竟姑娘原可以直接报官却没有这么做,就证明他们对姑娘来说还是有用的人。 如果他们二人齐心,暂时先示弱让钟萸主动说出意图,他再周旋周旋,事情一定有转机。 可惜大好局面被这个猪脑子毁了。 竖子不足与谋!李掌柜心里怨愤自不必提。 钟萸看他们二人一个看似忠厚老实,眼珠子却暗蕴精光,一个看似清高自傲,实际却是外强中干,放下手中茶杯突然一笑,“王爷把你们给了我,以前所做的事我这个新主子可以既往不咎,吞进去的钱我也可以暂不追究,但我要看到你们和我的宽容相匹配的价值。” 品书拿出早已备好的陶盆,当着他们的面将两本账册点燃投入盆中以示诚恳,“两位请起,我们姑娘心慈,知道二位家中上有高堂下有稚子,愿意再给大家一次机会。 只要二位不再有二心,跟着姑娘干一定能早早把账面上的亏空填回来。姑娘还说了,若是谁干得好,她愿意放你们的子嗣一个良籍,到时候跟先生念上几年书说不定还能给你们挣回个功名呢。” 两个掌柜的被她猛打一巴掌,再拿欠款压着他们干活,又在前边吊个给儿孙放良籍光宗耀祖的胡萝卜,三管齐下,牛掌柜气焰全消:“谢主子不追究,我牛某人从此心甘情愿为主子驱使。” 李掌柜叹了口气,这位新主子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他再无转圜的机会。 再次伏倒时心里却平静了。总之最差就是碰上一个不讲理的主子直接把他们弄进大牢里,到了那腌臜地方平头百姓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黄泉路,阎王爷的册子上记了名,他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恐怕保不住性命,更别提还有那么大一笔银子。 若是真这样,自家老母和婆娘怕是要哭瞎眼。眼下遇上一个有脑子有手腕的主子倒也不算坏事,说不定他还能抓住机遇大干一场。 钟萸一个个把人扶起来送到座位处坐好才从容落座,品书安静地给他们各自续了一杯新茶。 她端起来含了口茶润润嗓子说:“现在咱们的酒楼和首饰铺恕我直言,在这个地段来说盈利并不算好,旁边书铺、脂粉铺子一个个客似云来,你们如果用了心绝不止如此。” 李掌柜习惯谋定而后动,此时也不当出头鸟,抿了一口茶看这个出卖他的人要怎么说。 牛掌柜就说了:“姑娘你有所不知!咱们这首饰铺的玉石金饰可都是名家所出的精品,但这周边住的却是三教九流,家底子薄也不懂得欣赏咱的东西啊;那些高门贵女们又不屑来,嫌弃和平头百姓们挤在一处失了身份。 长此以往,店里的生意就越发差了,能有今日的盈利小老儿我可费了不少心。姑娘你安心把这铺子继续交给小老儿,包管不会蚀了本!” 牛掌柜对于目前的经营状况可是颇为自得,常和李掌柜吹嘘,要不是他这铺子早就倒闭了,哪还能撑到今日,李掌柜每每听了只是微笑点头,心里怎么说,就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钟萸心里有了数,换了个人问:“李掌柜的酒楼盈利也每况愈下,总不至于也是三教九流不配吃住吧?我来时恰巧路过了几家酒楼,咱们的酒菜可算不上贵呢。” 李掌柜点了点桌子,说:“姑娘你可知这里离码头有多远?” 钟萸还真不知道,看向品书,她自小在王府长大至少比她像个土著。品书垂眸答道:“不出一里。” 李掌柜无奈摊手:“此处的居民多是以那码头为生,一部分在船上讨生活,一部分在码头摆摊买些吃食物品给过往行人。 码头卸货的汉子们有了钱也不会来咱们酒楼吃喝,多是去船上吃河鲜,要么就在码头的摊子上围上一桌吃热乎的。 再有余钱便给孩子们买些书本,给婆娘买脂粉首饰,所以咱们酒楼的酒菜价格一降再降,也只有酒水能回本而已。” 钟萸正要开口,李掌柜掐住时机叹口气打断,“姑娘要说住店也能有盈利吧?您不知道,码头上不光有陪游的中人拉客,那些摊贩们也会将看起来手头不宽裕的客人带回家住宿,这样一来咱们的客人就愈发少了。 至于不请中人……这其实是有苦衷的。” 钟萸挑眉,有故事?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你且放心说来听听。” 牛掌柜猜到他要说什么,当下就冷哼了一声,李掌柜没给他半分眼神,接着说:“咱们酒楼当时也费了大力气请了一个有名的中人带客,那段时间酒楼的确是客似云来。 牛掌柜估计是眼红了,不知何时和那中人说好,让中人把我的客人也带去他的首饰铺,如果客人买了东西就给那中人抽水。 中人介绍了几次尝到甜头了自然是不肯放手,他为了少干活多抽水,牛掌柜为了多盈利,两人一合计便决定使计碰瓷我的客人,次数多了,客人钱财被他们尽数讹诈走,退房离开时便交不上房钱。 可他们吃饭住店,我请中人都是花了钱了,他们不交钱,这一笔笔的就都成了坏账,我寻思着这里面肯定有事,一查果然。 第19章 酒楼里有个受过我媳妇恩惠的暴脾气伙计知道了这回事,被人拿话一挤兑,失手当众打死了那个吃里扒外、心术不正的中人。 哎,一个好好地孩子就这么没了,只留下刚过们不久的新媳妇和一身病痛的双亲,从此之后我每次路过槐花巷子都会去他们打上几两酒,也算是告慰这孩子的在天之灵吧。” 李掌柜这么说着,看了牛掌柜一眼,那个拿话挤兑伙计的人是谁昭然若揭。 牛掌柜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话,似乎是默认,神色有几分不安。 李掌柜继续说:“那中人横死当场时就有人把巡捕叫了来,接下来我们几个全被抓了进去,王爷的幕僚来见我们时说,此事连累王爷一连被御史参了好几本。 王爷行事本就谨慎,也告诫我们以后万万不可再做这种与民争利的事。我从此以后也就散了好好经营酒楼的心思。” 钟萸听他说的这件事,突然想起一笔酒楼的固定支出,“所以账簿上,槐花巷子沽酒月费五两?”钟萸心里还以为这槐花巷子是李掌柜的某个相好所住的地方,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故事。 李掌柜垂眸,再次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连这都查到了。是,我对不住他们一家,我媳妇不过是借了几两银子给他们家应急罢了,根本没图他回报,哪里配得上活生生一条人命啊。” 钟萸也点点头,叹气:“是呀,怎么比得上。” 品书冷眼看着,见自家小姐似乎真的信了李掌柜的鬼话,不禁皱了皱眉,“李掌柜,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掌柜没见过她,她却是听府里的管家说起过这回事的。那个伙计原本不会死,只要李、牛两个掌柜的交钱就可以赎人,但他们那时只顾自己的安危,把所有错处能推的都推在伙计身上,篡改隐瞒了许多真实的细节。 比如伙计是受李掌柜鼓动去给中人一个教训的,比如牛掌柜栽赃说和中人合谋讹诈客人的是这个伙计,所以最后两个掌柜的全身而退,伙计却白白送了命。 李掌柜拿出手帕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珠,应下:“品书姑娘请说。” 品书从鼻尖哼出一声冷笑,忍不住为那伙计抱屈:“李掌柜你说你媳妇心慈,你也为伙计感到可惜,那我就想问问了,为什么你们不把他赎出来?停,您别开口,让我告诉你,因为账面上没钱了! 钱去哪儿了呢?每个月酒楼有一百多笔固定收支和许多说不清楚的意外支付,这些意外支出付到了谁手里我们说不清楚,你和你媳妇却是心知肚明。 对了,那每月五两可是你的买酒钱,说得好像赡养金一样,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这些银子你潇洒地花了,还要拿小伙计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就不怕他找你报仇么? 人死为大,积点口德吧。” 李掌柜听着品书把他脸上的遮羞布一下子掀开,露出了丑恶的内在,那一瞬间他的恶意也是无从遁形的,钟萸甚至感觉到一丝寒意。 可她还是坚持要用这两个人。 不仅因为他们本身就具有超前的经营眼光和能力,而且原著里这两人加入□□后,不仅给太子赚了许多钱,还狠狠地坑了秦王一把,最后居然功成身退,这种杀.伤性武.器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是比在别人手里放心。 他们这类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认了主就不会中途反噬,除非是你先抛弃他们。 钟萸现在的想法就是让这两人给秦王多赚钱,然后等秦王有钱有势了再把人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钟萸看李胖子打算对品书口吐芬芳,赶紧伸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大家先别说话,我有事情要通知,这件事才是我今天来的重点。” 一直处于神隐状态的牛掌柜突然开口:“姑娘是想给我们换个行当么?”两个掌柜对于这件事其实都是心知肚明。毕竟钟萸只问责却没问策,摆明了是对继续经营原有行业没有兴趣。 钟萸微讶,嗯了一声,“没错,我打算把这两间商铺都换成食肆,卖自制凉拌菜和麻辣串,你们各有负责的部分。” 这两样都是可以在配方保密的情况下,无限扩大经营范围的好东西。 凉拌菜的料汁和麻辣串的汤底都可以直接在家制作好再带到店里,连主厨的手艺都不要求多高,会拌菜涮菜就行。 当朝酒文化盛行,佐酒小菜更是层出不穷。钟萸推出的凉拌菜不仅能当正经菜吃,拿来佐酒也非常有滋味。 而麻辣串相比较当朝流行的火锅的优势就在于:麻辣串要更低价和大众化,而且它的季节限制几乎没有。钟萸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城里麻辣串刚流行的时候,无论哪个季节的生意都很火爆。 牛掌柜虽然听到的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神色并没有显得轻松起来。他从商多年一直做的都是珠宝首饰,从未接触过吃食这一块,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因为选择不言语。 装乖,可不是只有李胖子一个人会。 钟萸这次伤到了他的根本了,李掌柜那还能坐得住,眉头紧皱,五官被肉挤到一起,由一个好好地白馒头变成一个白花卷:“姑娘说错了吧?酒楼怎么改成食肆,难道每层都装成柜台?贻笑大方!” 哪里好笑了,这不就是百货商场么?果然不愧是有超前商业能力的企业家。 钟萸心中称赞面上却半点都没表现出来,她点点头,掐灭李掌柜的最后一丝希望:“对啊,酒楼不能改成食肆——”看李掌柜眼里重新投出光了,又接上,“所以我把它卖了。” 李掌柜不敢置信,瞪大双眼看她:“卖了?!” 钟萸做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不近人情,现在知道李掌柜本就是个人渣也就不需要怜爱,还要让他更痛苦:“没错,今天早上已经过户给了天盈酒楼的少东家郭月成。 别说卖酒楼我没提醒过,你也要想想自己有多少天没去过酒楼了?中人和少东家这几天去看了好几次都没遇上你。至于你在哪个销金窟潇洒,我并不感兴趣。 卖酒楼的钱我在西市卖了一间成衣铺子,目前正在更换室内陈设,这一买一卖之下自然还有许多钱没用上,我想了想你刚才说的话。 你说码头人多,而且伙计们赚了钱喜欢围在一起吃热乎的,这不是巧了么,麻辣串特别适合,凉拌菜拿来下酒也是很好的。 多租几个摊位,一同销售,我要最大限度的把控市场,懂么?详细计划和需要的东西……品书,给他们。” 品书闻言拿出钟萸做的计划书递给他们,钟萸写了包括详细的策划案,从前期宣传到产品包装,再到菜品配置、定价和店铺装修格局,人员培训等等,还有一些本土化后的现代销售策略。 甚至钟萸在看到广告领域的空白还有人力成本如此低廉的情况,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办报纸杂志和搞外卖配送了。 李掌柜从没遇到过这样胡乱安排的人,眉头皱得死紧却没再反驳。适当的质疑能让老板看到你的价值,但过多的干涉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牛掌柜看他难得也有吃瘪的时候,干瘦的手悠然捻须,嘴角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但二人看完计划书后表情颠倒了过来,钟萸的方案虽然有缺漏,显得稚嫩,但其中许多方法和思想都让人眼前一亮,十分具有可操作性。 比如利用广告和从众心理炮制网红产品的思路,可以说,只要钟萸的新产品不算难吃就一定能打开市场。 现在的情况是李掌柜手上的资源远多于牛掌柜,当然,这样安排是出于钟萸对他们的评估。 查账的时候发现牛掌柜眼界比较低,保守,贪污的手段也就是非常简单粗暴地直接昧下零头,再把这部分算在损耗里;而李掌柜则是会利用打包销售、优惠促销等手段,在营销损耗方面动脑筋。 由此可见,李掌柜经商的积极性要高于牛掌柜,给他更多资源能更快看到效果,同时也能激励牛掌柜和他竞争。 和两个掌柜交完手后,钟萸拉着品书让老李载着在城里买了好些需要的东西。 庄子里虽好,但物资非常单一,只有麻布、绣品和土产。很多生活用品都没有,比如洗澡的胰子啊、调料啊、笔墨纸砚等等都需要进城来买。 吃吃喝喝玩玩,再做点粗浅的市场调查,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傍晚时分何娘子终于等到了满载而归的三人。 “终于到家了,好酸……诶?嘶!好痛,我好像闪了一下,快快快品书你快扶我一下!我要摔了啊啊啊!” 今天可太受罪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趴桌子,腰背僵硬得跟一块铁板似的。好不容易下了车想活动活动身体,这一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腰给闪了。 品书早早下了车,此时正把车上买的菜蔬肉食类一样样拿下车,交给早就等在侧门门口的何娘子带回厨房。 听自家姑娘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就要摔倒了,马上放下东西把人搀扶起来。 钟萸嘶了一声:“我腰好痛!” 品书捂住她的嘴,教训她:“小孩子家家有什么腰!” 作者有话要说:“腰”通夭折的“夭”~所以大人有时候会说,小孩子没有腰。 第二十章 何娘子经过这段时间相处过后,发现自己这位新主子不爱拿架子,就喜欢大家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时间长了也就把她当自己娘家妹子看。 此时见她捂着腰赶紧把东西放下,凑上前来伸手试探着一按。钟萸疼得五官都皱成一团了:“哎哟!疼疼疼,何娘子轻点儿。” 何娘子按了几处,判断应该没伤着骨头,顿时放心不少,“真是闪了!老吴练武,他那有上好的扭伤药酒,虫儿你去叫他拿来,放心啊,在家休息几天就好了。” 虫儿就是车夫老李家的二小子李虫,出生时身体就弱,性子又腼腆,喜欢跟着何娘子打下手。 品书看她难受本来挺心疼,但听了何娘子的话还是忍不住数落她:“还说休息,姑娘就是平常没事的时候也不走动走动,光在家‘休息’了,身子骨才会越来越弱。 不说别的,庄子上的老奶奶老爷爷们身体都很康健,耳顺之年还能帮着小辈养孩子、伺弄自家的菜地,就是因为他们不似姑娘这般,得了闲就躺在榻上吃点心看话本!” 钟萸:……咳咳,夸张了啊 李虫记着何娘子的话,小心翼翼地接近吴二住的小院子,在门外无声地清了清嗓子,才怯生生地出声喊:“吴叔叔……在吗?姑娘扭伤了,何娘子让我来拿药酒。” 话音落下许久里面都没传出什么动静,李虫扭着手指,本想直接转头走了回去交差,但想想姑娘给的糖果点心,砸吧砸吧嘴还是壮着胆子靠近院门,小手把住门缝悄悄打开一线往里瞧。 里面门户紧闭,正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是真没人。 “哎,你小子在这干嘛呢?”正在李虫呼出心里提着的那一口气后,冷不防背后传来吴二的声音。李虫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呆在那里,小爪子都不敢从门缝上挪回来。 “嗯?不说话是吧?”吴二把僵成雕塑的李虫掰过来,夹在胳膊底下带进院子里,“楚兄暂在此处稍等片刻,我问完这小子再给你拿东西。” 他说的是秦王暗中搜集绘制的各地将领兵力分布图。 自从楚见辞投了自家王爷旗下,吴二就自觉担任了两边传信的中转站,各种机密资料也转移了一部分在他这里供楚见辞查看。 某次去给楚见辞递紧急消息时来不及走正门,翻墙而入时正巧撞上楚见辞在练武,冷不丁被他拳风一激,吴二竟然胸中生出一丝寒意,心里大惊。 毕竟一直以来楚见辞在他心目中都是徒有其表的文弱书生形象,二人见面次数不算少,他竟然没能发觉楚见辞有如此身手。 吴二眯眯眼,然后就是熊熊的战意! 顺理成章地,吴二向他发起挑战,楚见辞欣然应允。 两人切磋一番后发现,虽然二人招式不同出手的风格却十分投契,数战之下各有输赢。 再深入聊了几回后,吴二越发觉得和他投机,默默收回自己的成见,只在心中暗叹英雄出少年。 达成扭转形象目的的楚见辞但笑不语。 把人带回屋里后吴二立刻就后悔了,想办法问了几回他都不开口,除了发觉小崽子脸色越来越苍白,小身体越来越抖之外,丝毫没看出他的来意。 吴二最不喜男孩子一幅柔弱样,忍不住皱眉斥他:“男子汉大丈夫怂什么,说话!”李虫吓得眼睛都闭上了。 吴二服了,出门把楚见辞带进来,指着那个糟心孩子对他说:“这小崽子嘴死活撬不开,你来帮我问一问吧。”他屋子里秘密多,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楚见辞自从教书后,对这样的情况十分有经验,把吴二半掩在门外后,几下就问出了李虫的来意。 “药酒?我这的都用完了。”吴二难得尴尬地挠挠头。 要是前段时间姑娘要用,他肯定眼睛眨都不眨直接奉上,但这些天他和楚见辞切磋时难免有受伤的时候,那些药酒他早就用完了。 此时只能问楚见辞:“上次在楚兄家用过的药酒十分好用,不知是京城哪家药局买的?今日姑娘要得急,我身上只余十两银子尽数给你,能不能分一瓶给我?” 楚见辞把银子推了回去,“吴兄说笑了,那药酒不是买的,乃我父亲亲手所制。我家世代猎户出身,上山打猎总有受伤的时候,于是慢慢地就摸索出了一些药酒伤药的方子,材料都是山上采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他吴二拿出去的银子岂有收回的时候?再说以他多年来使用药酒的经验,楚家的药酒效用堪称上佳,二十两都当得,“我本就是占便宜了,楚兄且收下,不要再多说!” 楚见辞无奈,拿了银子同李虫出门回去拿药酒。 他们出去时正巧碰到品书搀扶着钟萸正慢悠悠地经过花厅往里走,何娘子拿着包袱跟在后面,看见李虫居然手里没拿药酒还跟着隔壁楚公子,便叫住他,“虫儿我不是让你去找吴叔叔拿药酒了吗,你怎么在这?” 李虫仰头瞅了一眼楚见辞,思考了一番如何称呼的问题,然后扭着手回何娘子:“吴叔叔的药酒用完了,他说这个哥哥家的更好用,买了一瓶新的,让我到这个哥哥家里去拿。” 何娘子呼噜了一把李虫的头毛:“那虫儿赶紧去拿吧。”想了想又提点李虫,“这个哥哥姓楚,虫儿以后称呼楚公子就是了。” 说完从袖袋拿出一包托品书从城里带回来的点心,拿出一块塞进李虫的嘴里。 李虫努力包着一口点心张不开嘴,低下头小肉手交叠捂着,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这下钟萸都忍不住伸手呼噜了一把小崽子细软的头毛。 李虫懵懂地抬头:???钟萸捂着腰作若无其事状。 李虫左看右看没发觉元凶,又低头吃了起来,胖了一些的腮帮子有节奏地鼓动,发出点心被啃碎的细小声音。 钟萸没忍住又伸出了罪恶之手,李虫受惊被呛了一下,小手都没捂住,一些点心渣子喷了出来,“咳咳咳!” 发现自己喷到了姑娘的裙摆,小手又慌忙去捂嘴,眼睛都呛红了。 钟萸赶紧把他的手拉下来,让何娘子去拿水来,自己则把李虫拉过来帮他拍背。 品书叹了口气把人接过来,更为细致地边哄边拍,何娘子迅速拿了水来把人接过去,让品书继续扶着钟萸,又忙活了好久才把人安抚好。 楚见辞见她扶着柱子一脸紧张,同时还要手忙脚乱地指挥品书却被无视时没忍住笑出了声,钟萸这才从李虫身上挪开视线转向他。 眼前的楚见辞因为身着一身青灰紧身袍子愈发显得身材颀长,钟萸平时觉得自己还算高的,此时和他一比也只到下巴处。 腰窄腿长,头发用同色发冠高高束起成髻,一条绣着金色云纹的抹额把额前碎发紧紧束缚住,高挺的眉骨往下便是一双含笑的深邃眼睛。 要命! 钟萸心中土拨鼠尖叫。 再一想自己现在一手扶着腰半歪在品书胳膊上,刚才疼得龇牙咧嘴还要胡乱指挥,整个一幅不太聪明的样子,心里突然感觉十分沧桑。 品书此时扶着钟萸不方便只能点头示意,面上一片无奈:“刚才之事,让楚公子见笑了。” 楚见辞敛起笑意,摇头正色道:“品书姑娘言重,是楚某唐突了,还请棠音勿怪。” 钟萸无力地摆摆手,同样客套道:“伯渊也是无心之失,是我的错。”楚见辞眼里又浮现出笑意。 还笑我,我要闹了! 楚见辞带着李虫回家时田氏正在摆饭,她常跟何娘子聊天,自然而然认识何娘子这个小跟屁虫,对他颇为怜爱。 此时看见他红着眼睛跟进来,赶紧把人搂在怀里,问楚见辞:“虫儿这孩子是怎么了?哪家小子欺负他,我非得说道说道去!” 李虫喜欢田氏,怕她误会糯糯地开口:“婶娘没事,是虫儿自己摔了一跤。” 说完还心虚地瞅了一眼楚见辞,怕他告密又加上一句,“还是楚公子把我扶起来的呢,对吧?” 楚见辞配合的点点头。 听到这个小东西努力维护自家姑娘的颜面,在他娘面前夸他,把他架起来不让他说实话,他几乎要憋不住笑。 这钟宅里从上到下都是妙人。 田氏牵着李虫往饭桌上走,小声哄着他:“叫什么楚公子,多客套!婶娘喜欢虫儿,他是婶娘的儿子,虫儿以后就叫哥哥吧。” 李虫看着桌上的炖肉吞了吞口水,想起自己来的任务还是拽了拽田氏的衣袖,“婶娘,虫儿是来找哥哥拿药酒的,我们姑娘要用。” “要药酒是吧?”田氏听见李虫肚子叫,把人抱起使劲亲了一口放在凳子上,对自己忽视了很久的儿子说,“见辞你爹今晚不回来,你先带着虫儿吃饭,我去送药酒待会就回来。” 楚见辞说:“还是我去吧,顺便带给吴兄,他说咱们家的药酒好用。” 田氏再要动身,楚见辞指了指乖巧坐在凳子上的李虫说:“娘也不知道吴兄住在何处,还是我去比较好,你先带着他吃饭,吃完再把人送回去吧。” 田氏应了一声,嘱咐他:“看到何娘子记得跟她说一声,虫儿在我们家。” 楚见辞道了声好,去房间里拿了两瓶药酒,然后熟练地拐去爹娘房间,翻开藏钱的地方把吴二给他的银子投了进去。 第二十一章 楚见辞带来的药酒果然效果很好,钟萸忍了几天草药味儿就能安安稳稳地四处走动了。 好不容易被允许出门,钟萸当然不会再继续呆在家里,而且她也迫切需要换换口味。 是的,那天从京城回来后,因为期待拿到姑娘所说的分红,在冷心冷肺的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何娘子立刻带着几个小家伙投入了制作料汁和麻辣锅底料的伟大事业中。 随着两位掌柜的卖力营销,凉拌菜和麻辣锅串串这两款新产品果然风靡京城,幸好钟萸提前置办下了铺子和小摊,这才在产品火爆初期迅速占领了市场。 预感市场还能继续扩大,牛掌柜赶紧典当变卖首饰铺子里的存货,一个子儿都没贪,拿这笔钱学着钟萸计划书里的提示全弄了流动小摊,合理营销后,每一个都火爆异常。 眼看自己的事业版图越来越大,慢慢地居然超过了李掌柜,他心里这才平衡了一些。 随即只觉得自己再次小看了钟萸。 他和老李竟然不知不觉都在跟着她设计好的方向走,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两位掌柜的一天三趟地派人来取料汁和底料,直接给了何娘子莫大的压力,除了品书要照顾钟萸,就连老李和老吴都被迫投入了原料制作的流水线中。 为了节约洗菜做饭的时间,她再也没吃过一顿清淡的饭菜了。 菊花告急的第二天,她立刻开了一个月一两银子的超高待遇找了田氏来帮忙做饭。 钟萸心想,这下应该能好好吃饭了吧。谁知田氏来的第一天就被何娘子带进了流水线中,热情似火地搞起了事业。 钟萸寻摸到灶房,看到灶台上忙着炒料的田氏眼前一黑。 谁也不能怪,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 要问就是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田氏常去京城,自然知道这两种方子现在的价值,为此虽然钟萸不计较这些,但她还是写了一封承诺保密的文书给钟萸做凭证,保证不会泄露方子。 实验田的禾苗分蘖情况非常好,叶子仍然是深绿且完整,和旁边黄绿色且有虫害的稻田比起来,一看就知道其中有非常大的差距。 这是因为钟萸拿糖果点心和铜板发动村里的孩子往田里丢了不少蜘蛛和青蛙,同时还养了稻田鱼和鸭子,加上人工用竹竿拍打叶子打落害虫,最大程度遏制了虫害。 土质改善后禾苗根系会发育得更好,适时地追肥也让禾苗在发育期有了更加充足的营养,多重因素作用下,不愁种不好田。 庄户们啧啧称赞完钟萸一个小姑娘在种田方面居然比过了种田的老把式,便努力跟着钟萸发下来的图画版操作指南,学着搞生物防治和立体农业。 看着如今一片热火朝天的庄子,再想起去年自己这时悠闲的模样,庄户们心里十分复杂,竟然说不清楚哪个时候更好一些。 妇人们把鸡鸭粪和田里拔出的杂草掺上土做好堆肥,时不时翻动一样避免温度过高,里面养上蚯蚓给鸡鸭吃,还能用来钓鱼。 其实她们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发现鸡鸭生下的蛋越来越大,数量也越来越多时才开始庆幸自己下手快。 庄子里的鸡鸭蛋越来越多,钟萸又开始鼓动大家做皮蛋和咸鸭蛋。凉拌皮蛋夏日必备,必须安排起来。 冬天菜少的时候,一瓣咸鸭蛋就能咽下一碗饭呢!而且在她心里,咸鸭蛋蛋黄炒饭完全不输贵得要命的蟹黄炒饭好么? 男人们得了闲再拿蚯蚓出门钓上几尾鱼,挖点儿泥鳅黄鳝回家添点荤菜,日子过得越发有滋有味。 钟萸的榨油作坊里目前只有豆子原料是充分的,油菜、山茶籽都要10月份才能成熟,榨完油的豆饼几个小家伙争着抢着拿去弄碎,添上其他料喂给鹿吃。 期间秦王来了一趟,随行的还有两架马车,神神秘秘地安顿在前院里。钟萸都开始怀疑:秦王是不是忘记了这房子他已经送了人了? 腹诽归腹诽,人来了还是要好好招待的。 饭桌上秦王让钟萸站出来,当着一老一小的面特别介绍了她发明的那些利农工具和统计图表。老爷子移开对着大肘子发光的眼睛看向钟萸,眼里换上了慈祥赞赏的目光,“小女娃子很有本事啊,不知师承何人?” 钟萸赶紧垂眸行礼,道了一声当不得,“研究工具这一处并无师承,不过是自小闲暇时间多,母亲和父亲并不拘着我,任我四处玩闹,见的多了心里也就慢慢有了想法。 统计却是小时候无意中翻到的书本里记载的,后来想再去翻看却是再也没找到了,想来是奇人所作被我家祖上无意中收录了进去,应是孤本。我只能凭印象默记下来一些,都交给王爷了。” 吴二点点头,他自从上次见钟萸做饭产生疑惑后给秦王报了信,派去钟萸家乡调查钟父的人没过多久传了信给他,证实钟萸的所作所为都没问题。 因为她继母对钟萸这个原配留下的女儿并不好,不教她寻常女儿家应该会的琴棋书画和管家手段,偏让她学些低眉小意的做派,比如下厨。 寻常对她外出的管教也不甚严格,钟萸幼时就曾在外走失过几次。 老爷子半眯着眼睛注视着钟萸,沉吟了半晌叹息一声,“可惜,若有此法,所用得当多少贪官污吏都无法遁形,军中的粮草也不会被克扣得如此严重。” 小弟子站起来抱拳一礼,自称是陆家第三子陆战,品书小声告诉她,这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老爷子是他的师父——当年名震边关的叶无名将军,如今在家荣养的长乐郡公。 钟萸又行了个礼,小弟子也拱手还礼。 这个陆战后文中可是秦王手下的一员大将,老爷子身份也很了不起,凭名字就能吓退敌人三十里的狠人,同时也是楚见辞的师父。 在闽地带领水师的韩进就是老爷子手下大弟子,楚见辞能拜老爷子为师就是韩进引荐的,文中老爷子的弟子们除了唯一的一个女弟子远走塞外,几乎全员加入秦王阵营,都是悍不畏死,有勇有谋的将领。 老爷子人特别好玩,记着吴二当年在武举擂台上拒绝了自己唯一一个女弟子的仇,吃午饭前就让陪着他来的小弟子把吴二打了个鼻青脸肿。 当然小弟子也没讨到什么甜头,过完招半天还蹙着眉头。 吴二打完,趁着在手上缠布条的功夫,漫不经心地对小弟子说:“你这个年纪有如此身手,不错。不过我有一个好友,他身手路数和你有些像,但你不如他。” 啧啧,把人家小年轻打出了内伤还扎他的心,说的是人话吗? 老爷子也点点头,“平安这段时间确实松懈了,吃完饭继续练。”说着就放下架子,端起碗筷开始大快朵颐,直道许久都没尝到过如此对胃口的菜了。 小弟子闻言点头,放下为了行动方便而卷起的袖子,笑得颇有些莫名的意味,“是他,……或许吧。” 钟萸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幸亏小弟子心宽,否则小本本上一定要记你的仇。 男人的魔幻现实就是:两人刚才还在打架,回头就开始称兄道弟,相约一起去洗澡擦药,老爷子举着筷子和秦王相视一笑。 钟萸认了人吃了瓜,心满意足地回到后院落座准备吃饭,却被品书制止,说还有客人。钟萸正满脑子天马行空就看到品书对着一个女子盈盈下拜,道了一声:“秋姑娘好。” 这位清瘦的小姑娘装扮素净,头上除了几支用于固定发型的珠钗,就只有两支缀有流苏的簪子,行动间微微颤动,一身淡黄纱质罩衫,底部绣着白色的海棠花,银灰色绣鞋鞋尖走动间在白色裙摆下若隐若现,衬托出一种出尘之感。 探究的眼神越过众人轻轻落在钟萸身上,让她忍不住想: 这主角小姑娘难不成以为她是自己未婚夫养在外面的外室? 所以这一出……是来宣示主权的? 哦豁,前头看热闹看得挺开心,但没想到是我家房子塌了。 “快起来吧,不用多礼。”轻轻柔柔的嗓音传过来,钟萸这种女汉子都觉得全身像是泡在温水里,无一处不与熨贴。 脸却是明艳大方的那一款,皮肤白皙,眉眼秀气,琼鼻樱唇,淡淡一笑竟然和晴格格有八分像,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了。 “我呀,要为我的猜疑向钟姑娘道个歉。”秋姑娘走到钟萸面前,温柔地笑着行了个礼,“今日一见就知道钟姑娘定然和我在家时猜想的不一样,你长得那么好看,眼神透亮,站在那里就让人心中欢喜。” 哎?不是,导演,我拿的原来是合家欢剧本么?钟萸有点懵。 原著中这个秋姑娘对试图爬床的小姑娘们可从未心软过呢,今天一见怎么感觉不太一样。还是说这个小姑娘对无害的人就是小仙女,对心底有鬼的人来说就是活阎罗?? 不愧是主角,人设带感!熊猫头竖大拇指.jpg “秋姑娘谬赞了。”钟萸赶紧把人扶起来,不要钱地输出彩虹屁,“我看秋姑娘也分外投缘呢。不愧是大家闺秀,不开口时便显出气质如兰;一开口说话呀,我即便是女子也要为之心动了。” 品书笑着上前,提醒道:“两位主子请落座吧。” 那厢楚见辞的房子也塌了,看到来人立刻干净利落地单膝跪地行礼,笑道:“师父!” 叶无名放下手里的兵书就开骂:“臭小子!拜师的时候说得多好听,学了本事就跑得远远地,还不参加武举偏要考这个破秀才,非让我这把老骨头来找你是不是?两年没揍你真以为你师父我老了,拿不动木仓了?” 作者有话要说:11.7捉虫 第二十二章 楚见辞被师父如何收拾的且不提。 单说这位秋姑娘虽然生来富贵,但命运着实并不眷顾她。 身为镇北将军府的遗腹子,母亲周氏生子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周老太妃见她可怜,便把她抱回去养在身前。 全名段秋廷,小字宛宛,因为擅作诗且以秋为题的尤佳,所以慢慢地旁人便不叫她段姑娘,改叫秋姑娘了。 本朝因为先帝殡天前有旨,所以新帝即位后对于先帝遗孀们还是很人性化的,愿意跟着子女住的就跟子女住,不愿意的也可以在王公贵族聚居的地方独居一栋小园子。 周老太妃的宅子就在□□的附近,这位秋姑娘与秦王实际上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钟萸看看这位秋姑娘唯一显得有肉的脸颊,再想想自己这个身体的婴儿肥小脸蛋,还有当初府里那些莺莺燕燕的模样? 哟!盲点,你发现了花生。 “钟姑娘这般看我做什么?”秋姑娘放下筷子,疑惑地拿起手帕轻轻在嘴角沾了沾,偷眼看去还是干净的,眼底更加迷惑了,“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没有没有,是我看岔了。”钟萸不错眼地看着她,被她的小动作可爱到,下意识地想要拉近距离。 “秋姑娘也别叫我钟姑娘了,今日见你便觉得十分合眼缘。我小字棠音,取棠棣之棠、音乐之音二字,秋姑娘叫我棠音就好。” 这位姑娘才是真娇憨,即便你知道她并不是表面那样单纯,下意识还是很想亲近。朋友早就说过,她这个人哦,迟早要因为美人坏事。 钟萸:挠头.jpg 秋姑娘放下帕子温柔笑着夸她:“棠音?好美的名字。我小字叫宛宛,棠音也叫我宛宛吧。” 声音可太温柔了,一股子大家闺秀的感觉,但又不失灵巧。 “好呀。宛宛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棠音。”钟萸对她眨眨眼,拖长音道。 “棠音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宛宛。”秋姑娘从善如流,眉眼弯弯地顺着她的句式应下。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自家姑娘没心没肺的,品书险些吓出个好歹来。看钟萸和秋姑娘相处甚佳,反而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误信了传言把秋姑娘想的太坏了。 午饭做得丰盛吃多了便觉得腻味,饭后钟萸热得受不了,看对面的小姑娘脸红红的,时不时拿帕子按一按额头就知道她也受不了,便拉着她去了自己最近常待的地方。 那是一处回廊拐角,那里齐齐整整地摆着两张榻一个小矮几,上面放着些时令瓜果还有一个小竹篮,里面有品书准备的水盆帕子这些。 “快坐下,这里上午太阳晒不到的,能看到湖里的荷花,还有水面吹来的穿堂风,可凉快了!”钟萸热情安利道。 宛宛抿唇一笑,顺着她的力道坐在榻上,“棠音可真是会享受。” 钟萸半躺下,喟叹一声道:“躺下才是真的舒服,不信你试试!哎,我的饮料呢?” “姑娘别急,在我这儿呢,刚拿出来还冒着凉气儿,秋姑娘身体弱,需等温一些再喝。” 品书从侧面端着两个竹杯绕过来,杯子里各有一根干净的长芦杆和小勺,里面盛着大半杯水果茶,果粒切成厘米见方,用小勺捞正好。 美中不足的是不够冰,不过这也没办法。钟萸不会制冰,庄子里又没有储冰,所幸用冰凉的井水湃过也挺凉爽的,还不用担心喝多了太凉闹肚子。 夏天来上一大杯,金子也不换呀。 钟萸蹙眉,看着秋姑娘一脸可惜,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递过去,“宛宛不能喝冰的?太可惜了。那这样,你喝这杯,我加的蜂蜜不多,等温了喝也不腻,你那杯就换给我吧。” “好喝么?”秋姑娘乖巧地把自己那杯递给她,眼巴巴地看着她美美地喝下一大口,“唔,看材料有些像太妃娘娘喜欢的碎冰果酪,不过那个太冰了,她也不能常吃。” 钟萸正熟练地从矮几的抽屉里掏出话本子,打算惬意地靠在榻上表演活体咸鱼,闻言失笑:“都是果碎加蜂蜜或牛乳,除去冰碎,确实差不多。” 看她杯子上的水汽都凝成大颗水珠流下来被品书擦拭干净,又招呼她,“我看你的也不太凉了,赶紧试试!” 秋姑娘伸出白软的小手轻轻把杯子挪过去,拿起芦杆仔细瞧了瞧才把它放进去,照着钟萸的样子小心地吸了一口,眼里立刻充满了惊喜,“棠音能教我做这个水果茶么?我想做给太妃娘娘。” “可以呀。”钟萸道,“不过糖分太高了,你可不能多做,年纪大的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的。” 秋姑娘嘴里嚼着一块水蜜桃,乖巧点头道:“嗯嗯!” 钟萸索性放弃自己咸鱼的计划,继续给她卖安利:“庄子上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你再多呆几天绝对不想走。 晚上咱们吃完饭可以烤鹿肉,每一片都切得薄薄的摊在铁网上,刷上油,用炭火慢慢烤,不断刷油,烤好了蘸上干碟,好吃到舌头都要吞下去。 蘸料里有一味是我无意中和北边的人换来的,叫孜然,撒在肉上一烤,那滋味,绝美! 还有腌制好的小鱼,刺少肉嫩汁多,裹上糊糊先炸再烤,等焦黄时加辣椒面、盐粒儿和孜然,香味儿一出来佛跳墙都不换。 要是你嫌烧烤腻味,何娘子还准备了凉菜卤味,酸爽可口的拍黄瓜,色泽鲜艳的凉拌西红柿,还有开胃的凉面、拌面、酸辣粉……太多啦! 不喜欢这些也没关系,庄子里好些桃树都有桃胶,湖里的莲子清甜,生吃炖汤都很滋补,早晨你们来何娘子就用它们和枸杞银耳一起炖了一大锅,现在应该放在井水里凉着了。” 品书听她说这么一大串都忍不住,何况是从小就饮食被管控住的秋姑娘。 本来入了夏胃口不佳,但听她这么一说仿佛那些食物的色香味俱在眼前,再没有胃口都忍不住有些犯馋,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渴望。 “宛宛与钟姑娘说什么了,竟如此热闹?”器宇轩昂的男子阔步走进来,站在秋姑娘的身后,自然而然地一手按在她的肩头,一手端起她手里的水果茶俯身吸了一口。 秋姑娘被钟萸促狭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把整杯都塞在他手里,红着脸抬眸问他:“王爷不是有事么?怎么不陪着郡公反而找到这儿来了?” 秦王挑眉笑着问秋姑娘:“宛宛不欢迎本王?” 秋姑娘垂下眼帘,耳朵却红了,小声道:“没。”钟萸看得挺开心,品书却暗中拉了拉她的袖子,给她使眼色,姑娘,咱们快走吧。 秦王瞄了一眼碍眼的钟萸,不耐烦地说:“前头我那楚小兄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未婚妻,在堂上毫不避讳,追着他撒泼打滚,本王不耐烦看又担心宛宛,这才一路找过来,没想到你竟在这里偷闲。” 楚见辞的未婚妻?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来了 第二十三章 堂堂正正去吃瓜显然是不可行的,至少要照顾一下绯闻主角的面子嘛。 钟萸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院子里乱窜,家里有什么地方能看到前院的情景她略一思索就知道了,当下就对品书说:“品书啊,你去帮帮何娘子呗?” 品书知道姑娘想支开她,回道:“不是请了田娘子帮忙吗?我问过了,她们忙得过来。” 钟萸眼睛一转又想了个辙,“可是你不是告诉她们只能在灶房帮忙不能进院子?你瞧瞧,客人们的房间可都还没布置好呢。” 品书狐疑地瞅了一眼自家小姐,眼里明晃晃的都是不信任,“我去帮忙可以,但姑娘你可不能偷偷去前院。” 自家姑娘看到两只野猫打架都要停下来,躲在一边暗暗给他们加油助威的性子,能忍住不去看热闹? 钟萸睁大眼睛,努力表现得诚恳一些:“不去,真的,我哪次骗过你?” 恰巧老李家的大丫头抱着大堆被褥过来,眼睛都看不到地下了,摇摇晃晃地看着都让人不放心,品书赶紧上前接过去,钟萸趁着机会难得赶紧溜了,留品书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 靠西边有个阁楼,上三楼望出去风景绝佳。往上能看到群山叠翠,往下能看到碧波万顷、十里荷花。当然也包括了庄子里的角角落落和楚家的院子。 钟萸上阁楼前顺道去灶房摸出几碟点心,一壶清茶,当然免不了又被何娘子说:吃饭跟吃猫食似的,吃点心偏有胃口,巴拉巴拉。 钟萸受不了念叨,赶紧贴着墙根逃了。 原著里虽然没有未婚妻的剧情,但她大概也猜到了是谁。 魏春芝,楚见辞落难后落井下石最严重的魏家唯一的女儿。她嫁过一次人,丈夫死后就被夫家休了。书里倒是没提她的结局,应该是个无关紧要的炮灰。 当初钟萸看书的时候还疑惑,这个魏春芝怎么有胆敢在楚见辞发达后上门求助,不是找打吗?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当护身符。 上了阁楼钟萸才发现自己穿书后的身体视力好得不行,而且因为顺风,院子里的说话声她也能原原本本地听到,在这里蹲着简直就是看实况转播。 院子里气氛不像钟萸暗戳戳期待的那样剑拔弩张,闲杂人等都散了,只有她的小伙伴楚见辞和一个红衣女子对坐着,对面是一脸怒容的田娘子。 楚见辞冷着脸说:“魏姑娘自重。即便先辈们确实替我和你口头定下婚约,以碎玉为证,但魏家既然多年来从未提起,甚至毁约把你嫁了,那这个约定就无从谈起。” 魏春芝哭得眼睛红彤彤的,连连摇头:“不是,大郎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那是我爹娘让我嫁的啊,我根本就没有权利决定,但现在我知道了,就算我爹娘不愿意我还是我想嫁给你。” 田娘子气得站起来,冲她冷笑一声:“你愿意?老娘还不愿意呢!你爹娘不同意是因为他们还顾忌自己的老脸!再说了,我儿子贫寒时你正眼看过他?凭什么你现在落难了他就要捡你这个没人要的破烂货,他老娘还没死呢,大不了我一根绳子吊在你们魏家墙头,还我儿子一个清净!” 魏春芝也抹着泪扑通一声跪伏在田娘子脚下,捂着胸口说:“田婶娘为何如此看我!我自问并没有对不起大郎,从前未嫁时不与大郎亲近是为了避嫌,嫁人后就更不应该妨害大郎的名节。至于嫁人,即便是我一直心悦大郎也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有什么办法呢?” 魏春芝抹抹眼泪看着田娘子道:“田婶娘你可知,大郎多年未娶其实是对我存着心思么?” 田娘子一肚子火,伸手把人拉过来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这个小贱货说什么胡话!我儿子能看上你?打水照照自己长得什么样!骚气三里路外都闻到了,这段时间给你做媒的那么多还真以为谁稀罕你呢?不过是想把你这个小贱货远远打发了,免得脏了咱们庄子的一亩三分地!” 魏春芝一脸不可置信,捂着脸爬着过去拉楚见辞的衣摆,看起来相当凄惨,“我不信!大郎你要是不喜欢我,小时候你为什么护着我不让她们欺负我?我出嫁时你为什么避而不见?我嫁人后几次回门你都在桥头远远地看。现在我被休了来找大郎,你避着我我也明白,是怕我被人说闲话吧?我都知道!” 楚见辞走动两步把人甩在一边,扶着田娘子冷眼看着她说:“你想多了。” 魏春芝抹抹眼泪,低头小声说:“就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信物还在,你必须娶我。”钟萸看多了宫斗剧宅斗剧,总觉得她低头时肯定笑了,那种变态的笑,嘶。 田娘子还要冲上去打人,楚见辞把她拉住,蹲下对她说:“有信物就必须娶你?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话。别的不说,先验证信物真假吧。如果是真的……” 魏春芝惊喜抬头,楚见辞拿出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碎玉放在地上,抬抬下巴示意她也把自己的放上来,魏春芝迟疑了一瞬间,估计是怕楚见辞把信物抢走。 楚见辞自然感觉得到,他站起来以示清白,魏春芝这才放下心来,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在楚见辞和田娘子的注视下慢慢把那块残玉和楚见辞的那块拼在一起,果然是一整块。 田娘子一下子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嘴里咒骂着楚见辞的祖父为什么要喝酒赌钱,害了楚见辞一辈子。 楚见辞把她放在椅子上背过身去,从钟萸的角度能看到魏春芝脸上的得意收都收不住。 啧。 楚见辞又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信物?” 魏春芝自觉胜券在握,因此不设防顺着他的话回道:“没了,这还不够明显吗?我在家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过门。” 田娘子焦心极了,闻言冷哼一声:“有我这个老娘在,你就只能做梦!” 魏春芝用眼角余光给了田娘子一个挑衅的眼神,勾起唇角,报复性地冲楚见辞伸出手,“大郎拉我一下,我腿麻,起不来了。” 楚见辞顺势走近却没有拉她,反而在她一脸惊愕的表情中一脚踏上了玉佩,把它踩得粉碎,足尖着满地碎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卧槽,太社会了! 魏春芝扑过去,尖叫着用手捧起碎末,泪眼婆娑地质问他:“大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在意你娘对我什么看法,你没必要这样……” 楚见辞拍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低头看着她,眼神平静而冷淡:“凭我不愿意。” 魏春芝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突然看到阁楼上的那一抹身影想到了什么,眼神阴冷地转移到楚见辞身上,低声说:“你喜欢上了这屋子的主人,王爷的外室,对不对?” 钟萸被她一看,突然打了个寒噤。 田娘子没听到,楚见辞却心里一突,魏春芝盯着他,用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冷笑道:“我抓住你的把柄了。” 楚见辞一脚把人踢开,魏春芝毫不在意,瘫在地上摇晃着脑袋笑着,慢慢变成疯狂的大笑,“原来老天是公平的,哈哈哈哈哈!我会等你的,等你愿意娶我那一天。” 这个人不会疯了吧? 钟萸摸摸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赶紧捧起茶杯喝下一口热茶压压惊。 第二十四章 “她没事吧?”田娘子慌了,以为是楚见辞把她踢出个好歹来了。 楚见辞只是冷眼看着,神色阴沉冷峻,让人觉得下一瞬间魏春芝就会血溅当场。这表情太可怕,田娘子对自己这个儿子都有些陌生起来,心里直打鼓。 魏春芝止住笑抬眸,眼里蕴含着一丝讥笑,站起来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坐到原本的座位上瞧着他。 “吓唬我?就凭你还嫩着呢。别以为毁了信物攀上了王爷的人就能摆脱我,你想得美!” 钟萸皱眉,她这话里有话的样子……莫非也是有身份的人?穿越?重生? 楚见辞冷冷地开口否认:“她不是。” 魏春芝妖异地眯眼,慢慢吹着指甲里的灰尘,咯咯笑道:“她是不是我比你明白。你信不信,你的未来——我也知道。” 钟萸没眼看。这个姑娘上辈子估计是蠢死的,拿了一手好牌不搞事业只想着嫁人鸡犬升天,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果然,楚见辞突然皱起眉头打量了一番魏春芝,目光如鹰隼一般锁定眼前的女子,神色晦暗:“你不是魏春芝——你是谁?” 田娘子都听懵了,心里马上联想到那些山精野怪的故事,再想想上个月见到的魏春芝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和眼前这个疯子模样,心里也认同了儿子的说法,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撞了邪。 魏春芝惊愕了一瞬,脸上绽开一个夸张的笑,“楚公子真有意思。今儿个怎么着,不光是毁了信物还要让我这个人消失不成?果然心狠手辣——” “你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楚见辞琢磨着自己所做的事并没有哪一件符合心狠手辣这个词,心里有了数,屈指打了个呼哨。 吴二从檐上翻下来,和楚见辞眼神一对,不用询问就熟练地掏出绳子布团,一手在魏春芝颈侧削上一手刀把人砍晕,一手把布团塞进她嘴里,三下两下就把人捆好塞进布袋里扛在肩膀上带走了。 钟萸:??? 这么快就下线了吗?虽然搞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但是好爽!! 然后满脑子都是弹幕刷屏替魏春芝挽尊:我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hhhhh 嘴里咬着绿豆糕心里琢磨着:原来不是所有古代人都会为了看出反派的底细让他们多蹦跶的,古装剧害我! 像这样把明显不对劲的人先干脆利落地控制住才对嘛,“好好”地问,绝对能问出东西来。 把狼放走,等亡了羊再补牢不是傻么? 楚见辞料理了小麻烦,正打算扶着受了惊吓的田娘子回家,一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抬头定睛一看,果然是钟萸。 小姑娘今日穿着品书特意给她挑选的桃粉色半袖,米白丝质内搭,配上石榴红八破交窬裙,就算没镜子照,钟萸也知道自己这样看起来特别好看,不过在现在看楚见辞深邃的眼睛盯着她,就是显眼了。 发现躲不过,钟萸乖乖地探出栏杆来冲他们招手,尴尬地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说:“好巧啊,你们这就回去吗?要不要上来饮杯茶?这边风景挺好的,我还带了些糕点。” “嗯,我先把我娘送回去。”楚见辞应下了她的邀约,垂眸淡淡一笑,冷峻的神色瞬间消散,又变回那个时常温润笑着的翩翩少年郎。 “原来是钟姑娘啊,栏杆边可不能靠,危险着呢!”田娘子道,又拿开儿子的手说:“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送。” 楚见辞点头表示明白。 钟萸让她先上来休息一下再回去,田娘子摆摆手,“他爹快要回家了,我怕他没饭吃,何娘子给了几道好菜我先带回去做饭了。” 钟萸没强留,田娘子走出去一段路了突然回头看见自家儿子往楼上走,脚步竟有几分少年人去见心上人的急切,神色不禁有些复杂。 等他落座,钟萸殷勤地推过去那碟子她吃腻了的绿豆糕,主动开腔:“你们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她不知道如果魏春芝的秘密被挖出来会不会对她产生威胁,但她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钟萸一直在显露自己的价值而且早早站队,避免出现最坏的结果。 楚见辞很给面子地拿起一块放进 嘴里咬了一口,眉心一颤,不动声色地喝下去好几杯茶冲淡嘴里的甜味才说:“棠音不必担心,她好好回答王爷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顿了顿神色沉静下来,凝视着她说:“棠音,我希望你会信任王爷和我。” 钟萸愕然,“我没有不信你们。” 楚见辞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你看看这些心里有个数,不过别放在心上。虽然你确实有些地方让人觉得……违和,但我认识的你是一个有判断力、是非分明、不屑于说谎的好姑娘,我信你,王爷也未曾怀疑过。” 钟萸将信将疑地接过信,打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信中竟然密密麻麻记录着百八十条她露馅的地方,比如口音、作息、偶尔的口口误等等,但每一条后面都有秦王的批注,责令下属为她描补。 一直担心的事猝不及防被人掀开,钟萸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被人迎面打了一圈,开始是懵,然后是难以忍受的痛,最后眼睛鼻子发酸。只觉得又害怕又委屈,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涩感,想哭,但又告诉自己咬牙撑住。 她一手捂着脸慢慢低下头,感觉眼圈发酸:“原来你们早就看出来了。难怪,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你们才会那么快做出决定把她抓起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楚见辞眉头紧皱,第一次感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他顿了顿才低声说:“别哭。” 钟萸抬头拿起信纸冲他扬了扬,深吸一口气,眼眶忍到发红,沉重的鼻音中泄露出一丝哭腔:“这里面你写了几条?真信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也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如果他们真对她不放心,完全没必要给她看这些,大可以像对待魏春芝一样对她。但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知道了还要当面揭穿我? 为什么在确认我可疑后还要给予信任? 为什么要亲眼见证我最狼狈的时候? 为什么是你? 楚见辞转到她身侧,双手试探着按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和他对视,“棠音,你看着我。” 钟萸咬着牙摇摇头,往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仰头靠在围栏上:“你让我冷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在忙着搬家,要整理东西,寄东西回家,事情特别多_(:з」∠)_所以影响到了作者君的更新时间,等更新的仙女们抱歉啦 改一下错字 第二十五章 钟萸这个人其实很好懂,看着温软可欺,实际上性子执拗得很,认定的事情别人劝不回来。 遇到这种事她一时难以接受楚见辞也预想过,所以不逼她,斟酌着说:“好,后天前你有什么想问想说的都可以找我。王爷就蕃的事情有眉目了,我得尽快亲自去一趟闽地,顺道探一探岭南的情况。” 良久,终于等到她把埋头进臂弯里闷声回应:“……嗯。” 楚见辞拿过一碟点心轻轻推到钟萸面前,温声道:“别想了,没事。我先走了。”钟萸没说什么,楚见辞盯着她的头顶看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才离开。 走到楼下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人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蜷缩着,恍惚间和不久前那个笑得明媚的少女重合,楚见辞心口一窒。 是他错了。 闹了这么一出钟萸晚上根本没睡好,第二天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品书心疼得很,拿熟鸡蛋给她滚了好久才消肿。 本该在家好好呆着躲清静,但两个掌柜的连发三封信急急地找了钟萸进城。钟萸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进了商铺才知道他们找她原来是商量着要扩大生产规模,甚至计划着重开酒楼和其他商铺的计划。 两位掌柜说得热火朝天,过了半天才发现钟萸压根儿没听,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犯瞌睡。 钟萸不听是因为知道原书里京城将会因为卷入三王之乱而被战火席卷,所以她干脆利落地下指令收缩产业,往后一年内必须将所有产业转移到岭南。 账户里能拿出来的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给秦王明面上是上供,实际是用于暗中购买粮食布匹收拢人才,另一部分则拿去岭南买地置产,尽早把她的家业转移过去。 两位掌柜的尽管对她的决定颇有微词,但是这段时间按照钟萸给的计划书去做,确实能看出自己的新主子并不是一个短视的人,她要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意图。 当然,钟萸确实给了解释。 她说这两种吃食生意毕竟容易被仿制,不能长久,而最赚钱的行业除了盐铁,就是布匹、茶叶、陶瓷。 两位掌柜的对视一眼,点点头。 钟萸继续说,恰恰好,闽地、岭南的茶叶、陶瓷品质上佳,只是苦于路途遥远,翻山越岭下来茶叶容易被雨淋湿,瓷器容易坏,所以这两项一直都不能形成岭南真正的优势。 但现在不同了,王爷就蕃后将会发徭役疏浚河道,将多条水路串联使之直通京城作为皇帝老儿的诞辰寿礼,到时候他们这些独占先机的必将赚得盆满钵满。 牛掌柜按捺不住,颤着嗓子抢先问道:“敢问姑娘,此消息可信度几成?” 李掌柜亦是忍不住拇指摩挲着杯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钟萸。 钟萸没卖关子,这消息没必要遮遮掩掩,光明正大说出去反而不易让人生疑。 但她也不会轻易把消息放出去,视线在这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品书都有些着急了,钟萸才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慢慢地说道:“十成。” 怕他们不信似的,又补充道:“我亲耳听见的。” 两个掌柜的眼里俱是喜色。 他们年轻时毕竟也曾心怀做出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以为投入了皇子门下就可以不畏惧那些门门道道大展宏图,没想到秦王性子过于谨慎,他们越干越觉得憋屈,慢慢地也就不得不以贪污为乐了。 但人生无常啊,本以为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机会,却在他们几乎放弃的时候出现在面前。 钟萸道:“先别急着激动,听我说,这次大家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你们需要填补的数字和实际盈利的数字我都心中有数,二位都是老掌柜了应该自己也心里有数。因此我不再赘述,明日李掌柜把孩子领来,有人会带他去换籍。” 李掌柜眼睛一亮,连连应是,恨不得直接把孩子拉出来让钟萸带他去脱了奴籍。 牛掌柜则脸色黯然。 回家时孩子曾问他,为什么去了学堂他只能学律法算数,不能跟着夫子读经史子集?他其实对那些更感兴趣。 但他却只能告诉孩子他们不一样,他们这种人能进学堂已经是山长开恩了。 孩子沉思了许久,摸着他脸上的皱纹安慰他,学这些也好,以后可以接阿父的班。多多赚钱带阿父游遍大好河山。 孩子稚拙的关心总是让人心软,如果不能满足他们小小的愿望就会让人越发难受。 钟萸把二人的动作表情收入眼底,又看向牛掌柜道:“牛掌柜也不必灰心,其实你这次盈利的速度是超过李掌柜的,几次促销活动也做得非常好,市场也逐步打开了,下次好好干我会看着给奖励。” “那就多谢主子了!”牛掌柜诚心诚意地跪伏。他原本自知这次不如李胖子,本以为孩子的事没戏了,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钟萸这样多番连敲带打让他从此歇了心思,老老实实跟着新主子搞事业。 回庄子时要经过一条山道,老李驾车很稳,钟萸本就困,此时晃晃悠悠地正好靠在品书的肩膀上补觉,突然车身一晃,感觉老李把车停了下来。 她正要问,便看老李一脸煞白地撩开门帘躲进来对钟萸说:“姑娘!外头有狼,十几头,估计是山上吃的少了下山打野食看上了咱们的骡子。您放心,我把缰绳解开了,咱们好好呆在车上别发出动静,等他们吃饱了就走了。” 老李眼神躲闪明显是自己也不能确定,但他还是坚持守在车门前,尽管后背已经被汗打湿。 钟萸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一激灵瞌睡都醒了。悄悄撩开条小缝一看,外面已经包围了好几头狼,还有一些从山上慢慢往下缩小着包围圈,目光灼灼地盯着躁动不安的骡子和他们的车厢。 她凑到老李身边压低声音问:“这样不行。咱们现在离庄子远不远?” 老李眼里有些愧疚,以为钟萸会怪罪他把骡子放出去吸引狼群注意力,害他们没了代步工具,“很快就到了,姑娘放心,等它们走了我手拉都会把你们拉回去的。” 品书知道钟萸在这种关头绝不会计较这些,紧张地问她:“姑娘是不是有办法了?” 钟萸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这里有三颗信号弹,但现在是白天我不能保证会有人看见。如果离得不够近……”如果附近都是荒郊野岭,就算全部发射完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老李和品书也想到了这一点,听到信号弹时眼里燃起的亮光慢慢消退了下去。 钟萸选择相信老李对于距离的判断,听到狼群越来越近的喘息声,骡子焦躁的叫声和蹄子在地上乱踏的声音,知道事不宜迟,于是干脆利落地打开天窗点燃了一枚信号弹。 剧烈的光亮和声响不仅仅让狼群躁动了一瞬间,骡子同样也受到了惊吓,在狼群中左冲右突,时不时发出惨叫。 钟萸压抑着恐惧又点燃了一发,将狼群稍微冲散了一些,给骡子争取了一些时间。 点完信号弹,钟萸的手都开始发抖了,品书把人拉过来靠在自己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心里使劲念经,希望各路神仙佛祖能保佑他们逃过此劫。 恰巧这时小弟子陆战正在山林里和吴二大力推荐的楚见辞名为切磋实为约架,两人打斗正酣却被吴二制止,“你们听。” 话音刚落,信号弹的尖啸声应声而至,陆战和楚见辞停了手齐齐抬头,看到爆发出的红色光芒心里俱是一凛。 有人在附近遇险了。 紧接着第二个信号弹升空爆发出血色的光芒,三人对视一眼,各自带上趁手的武器翻身上马,迅速赶往信号弹发射的地方。 楚见辞骑在马上飞奔脸都白了,他这时才反应过来早上吴二说姑娘今天去了京城,算算时间现在恰好到了返回的时间,所以这两枚信号弹极有可能就是她发出的。 极短时间连发两枚,她们一定是遇到了极为危险的状况。 而山里最为危险的除了山匪,就是狼群。 作者有话要说:没事,临走前培养一波感情 2019.10.29 改错字 第二十六章 实际上骡子并没有撑太久。尤其是对于几乎深陷绝境的三人来说,这头稍微给了他们一点儿安全感的骡子几乎是被狼群的首领一击毙命。 品书听到外面重物倒下的声音、狼嚎声、撕扯声,整个人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被她捂在怀里的钟萸甚至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小声提议:“它们好像在吃了,我们现在跑吧。” “不可。”老李立刻摇摇头,神色十分沉重,“狼非常聪明,一旦看到我们没了庇护所,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出去非死即伤。” 听着品书低声念经稍稍缓解了恐惧的钟萸也从她怀里直起身,抚了抚她的背,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品书虚弱地报以微笑正要开口回应什么,钟萸给了个安抚的眼神,竖起食指贴在唇边道:“嘘” 品书点点头,老李已经开始寻找趁手的工具准备守门了。如今四下都是旷野,他们一出去立刻会被仍在蹲守的狼群包围。 同样,他们只要待在车上,好好守好各个口子注意不要被狼群冲上来或者拉下去,或许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楚见辞他们来时对上的第一眼就是钟萸冷漠且锋利的眼神,她没有着急开口求救,反而是扬起手中的砍刀果断地剁进一头试图冲上马车的狼的头顶,用力一甩将狼尸磕在马车边缘,熟练地借助它本身的重量把刀拔了出来。 温热的血珠溅在脸上,她眯了眯眼,垂眸将唇边的一点血迹舐去,从容的姿态显得妖异又魅惑。 吴二几乎是这里面最熟悉她的人,一直觉得她只是一个擅长烹饪而且常有奇思妙想的小女子,此时见到这番场景心里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多了一丝认可。 年少热血的陆战少年则看得目瞪口呆,更加直接地脱口而出:卧槽! 楚见辞再接近一些,便见她小脸苍白,冷汗裹着散落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鬓边额角,宽松的袖子紧紧捆扎在纤瘦的手臂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零星地散布着一些渗血的咬伤划伤。 马车外来援助的三人俱是毫不迟疑地驾着马直冲过来,这些都是特训过的战马,面对凶狠的狼群同样毫不留情地冲锋践踏,他们很快就接近了马车。 吴二和陆战后到一步,二人对视一眼守在马车前,拿着自己的武器几乎把车门这里形成了一个真空包围圈。 陆战腾不出空来,吴二转头对楚见辞道:“你去驾车,我们两个守得住。” 他们二人给力,楚见辞便直接下马,一边快速解开鞍鞯套上马车的缰绳一边问钟萸:“老李呢?跑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钟萸在失去目标理智回笼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臂有些脱力,她咬了咬下唇,垂下眼帘借助疼痛努力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解释道:“人都在。老李手臂被狼咬走了一块肉,失血过多昏迷在车里。品书本来在给他包扎,但她不能见太多血现在也昏倒了。” 楚见辞把缰绳交到她手里,简单地告诉她如何拉扯缰绳改变马儿的方向,然后一拍马屁股就提刀下了车。 他从小没少跟着父亲上山,知道狼格外记仇,如果这次不杀干净了,下次钟萸再路过时还会被新的狼群包围。这次是运气好他们恰好在附近,要是运气不好找不到人,一定是凶多吉少。 钟萸猝不及防地猛拉缰绳,马停下来,楚见辞皱眉转身看她,钟萸声带因为之前过于紧张暂时性地失声了,她试了两次不行,神色有些焦急无奈,只能改为曲起轻微麻痹的左手往自己这边招了招。 幸好楚见辞见状赶紧靠近了她,钟萸抬起冷白的手臂自然举到他面前:“没力了,帮我弄开。” 原来那把砍刀的木制刀柄早就被浸湿,裹着布条才能勉强握住,为了防止武器脱手钟萸直接让品书帮她把砍刀绑在手腕上,和刀柄相连的地方已经被撞出了触目惊心的擦伤和淤血块。 楚见辞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手指靠近绳索正要帮她解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却退了回去,他抬头一看,钟萸眉头微蹙,看向他的腰间毫不含糊地道:“手慢,用刀。” 楚见辞跟着楚父不知道解过多少次猎物,这点东西哪能难住他,大手一伸干脆地钳制住钟萸的手放在嘴边用力一咬弄出一个布头,另一只手三下两下就把布条解开了,砍刀换到自己手里利索的砍断一头狼的前腿催促钟萸:“好了,快走。” 钟萸想想车里的两个人还有外面和狼群搏斗的三人,心里一横,把自己穿书前在某个农场景点里学到的控马技术还有楚见辞的指点全部用上,在三人的帮助下从狼群被驱散的那条路不甚平稳地驾着马车冲了出去。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马车驾出去没多久钟萸才发觉自己并不识路,幸好目前只有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不用担心跑偏。 再跑了一大段路后,马儿的耳朵突然甩了甩,然后就很突然地停了下来开始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用力甩了两下缰绳,见马儿还是这样不听使唤,不禁有些泄气。 就像是被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或是必死结局的人再怎么挣扎还是到了最后一集那种强烈情绪过后的无力状态,毫无预兆地眼泪就流了出来,脸埋进掌心里,自鼻腔发出一声悲鸣:“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悲观情绪还没持续几秒,后面突然响起了哒哒哒地马蹄声,钟萸赶紧擦了擦眼泪,努力掩饰自己曾经崩溃过的迹象。 看到来人时钟萸有些意外。吴二赶过来把楚见辞的马放开,换自己的马系上缰绳,自己则坐到车辕上开始充当一个临时车夫。 钟萸有些不放心:“还是我来吧,你指路,他们在车里没有固定住不能颠簸。” “不用!”吴二说:“我上过官学学过驾马,姑娘放心。” 钟萸计划送两个掌柜家的小孩去上学时就了解过这里的学堂,所学科目确实包含驾车这一项,不过有的学堂比较贫寒,学生对这些的了解大多也只能以驴骡为主,还有一部分甚至实物都接触不到,只能听讲师讲解技巧,死记硬背而已。 吴二上过的学堂能买得起马和车,证明他们肯定是有钱的学堂,这样的学堂所出来的学子至少具备基本的技术基础,比起她来说自然也能充得上半个行家。 钟萸也确实放下了心,但很快就发现放不下心,因为她挪进车厢时因为身体僵硬和突然的加速带来的惯性,差点直接被甩了进去。 她知道老李现在的状态堪忧,马车的速度自然是越快越好,因此也不怪吴二,只是努力把二人拉住自己靠在角落里。 跑了一大段山路后前面是一座小桥,吴二只能放慢速度,钟萸坐定后撩开帘子看了看到哪了,想起楚见辞的马朝后跑了回去,问他:“狼都杀完了?” 吴二正在驾车过小桥注意力十分集中,闻言点头,简短地道了一声是。 钟萸又检查了一番车里二人的状况,着重看了看老李的手臂,绑得太紧了血液不流通有些发紫,把扎紧的布条稍稍放松了一些免得手臂坏死,又往前头问:“那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吴二说:“楚兄弟让我回来驾车,他带着路小兄弟二人再去两边路上探一探,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返程时顺便把猎物们带回来。” 钟萸用破损的袖子艰难地给二人擦着汗,尤其是伤口周边格外细心,在古代别的不怕就怕感染,闻言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 吴二在外头不知道车厢里的动静,以为钟萸生气了,找话给楚见辞描补:“姑娘刚才是不是驾不动车着急了吧?其实这马不用人拉,自己会走,楚兄弟怕你不肯走才让你驾车的,您可别生气。刚才马不听使唤那是因为楚兄弟打了个呼哨,你看,我给它解开立刻就回去了,这马儿太听话了,灵性!” 钟萸说:“他们也受伤了吧?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吴二刚准备摇头想起姑娘同样看不到他的动作一时顿住,尴尬地笑了笑,看看天色道:“这个没说,不过天要黑了,他们带着那么多东西也不能在外头捱太久,估计最迟明早就回来了。” 钟萸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那我提前请大夫把他们要喝的药煎好,你提醒完他们自己也记得喝。” 他们快到庄子时钟萸在吴二的提示下放出了最后一枚信号弹,果然,等他们进了庄子,秋姑娘已经吩咐何娘子等人准备了一些外敷内服的伤药,烧好了水,准备了干净的布料和干爽的床铺。 为了以防万一,秋姑娘还叫人出门为他们去寻找大夫,同时也是怕来人身后跟着兵匪恶兽,派人出去可以求援。 钟萸一进门就陷入了昏迷,一直到晚饭过后才悠悠醒转。 她醒来只觉得浑身都疼,身上已经被擦洗过了,零星的小伤口都细心地上了药,似乎有人在耳边哭,说她会留疤,以后不好嫁人,说了许多,然后有个男声说什么娶不娶的…… 怎么?她都是自由身了,还要给她包办?当然,好看的包办也行。 吱呀—— 正在她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之时,何娘子端着药推门进来,看她醒了眼睛顿时一亮,嘴角含着笑快步走过来把药放在桌上,自己顺势靠在床边,眼泪就掉了下来:“姑娘这次可把我吓坏了!” 曾经她男人孩子就是这么一睡不醒,她真怕好不容易碰上的姑娘也会遭遇不测。甚至暗暗自责是不是自己真的带着晦气,害了姑娘。 钟萸被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还是她如假包换的姑娘,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一张看似要说些什么,钟萸条件反射地想起半梦半醒间耳边无尽的念叨,忍不住打断何娘子的问话,喉咙干涩地问道:“咳咳!老——李、品——书,他们还好吗?” 嗓子实在难受,砂纸刮着似的,说到后面干脆做口型问的。 何娘子理解了她的意思,擦干擦眼泪收起自己到嘴边的话,一边给钟萸细心地端来一杯温水慢慢喂给她,一边回答:“姑娘放心,品书姑娘没事,她比姑娘醒得早,没什么伤,已经醒了在帮着照看老李了。 老李的情况比较危险,大夫也看了晃着脑袋直道万幸,说包扎及时止住了血,而且还没有伤害到手臂,只要后面好好休养,这块肉虽然可能长不回来,但人还是能健全地活下去的。 对了,大夫还夸了姑娘指导品书给老李包扎得很好呢!他们这辈子幸亏遇上了姑娘才能在那种情况下保住一条命,这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钟萸知道他们还好就放下了心,被何娘子扶着灌下一碗安魂汤继续补觉,完全没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狼肉好吃,下章吃了它!(野生狼别吃,犯法的,市面上应该有养殖的,感兴趣的可以试一下。作者君并没有吃过,有点好奇) 第二十七章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边刚透出一丝微光,鸟叫声和鸡叫声此起彼伏,墙角边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夏天本就天亮得早,钟萸粗略判断现在应该是早上五点左右。 好久没这么早起了,想当年这个点如果没睡,一定是在加班处理新版本上线冒出来的大堆问题。钟萸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抱着被子想。 赖床的时间总是很快,天色慢慢亮起来了,钟萸找了一件大袖衫披上当外衣就准备溜达去外间看看品书怎么样了,没想到抬头就撞上了何娘子的视线。 她端着一壶热茶站定,打量着钟萸关心道:“姑娘怎么就起了?早得很再去睡睡吧,多睡伤口好得快。” 钟萸被她单手扶着回了房间坐在床沿上,何娘子边替换掉桌上的隔夜茶边问:“姑娘还有哪里痛么?不痛?那就好,菩萨保佑。伤口痒了可千万别去挠,也别沾水,洗脸擦手等会儿让品书姑娘帮你,旁的事不用操心,一应有我们呢。” 钟萸问:“王爷和秋姑娘还有老爷子他们回去了吗?我这里离前头远,听不到什么动静。对了,楚公子他们回来的时候受没受伤?” 何娘子拉了一个凳子坐下,笑着回道:“我刚从前院过来,瞧见王爷他们还在休息呢。 昨儿个大家听到姑娘出事都慌了神,幸亏秋姑娘和姑娘一样是个遇事不慌有主意的,把大家安排得妥妥当当。怕你们夜里有事没个拿主意的,秋姑娘硬生生熬了一夜没睡,刚才撑不住了才劝回去躺下的,姑娘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钟萸点头应下,“确实应当好生谢谢宛宛。”只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钟萸努力地回忆着原著。 秋姑娘身体弱,秦王给她寻了温玉随身佩戴着,但暖玉不大,就算搂着汤婆子裹上厚厚的袄子每年冬天一不留神还是要冻上几场,要不是主角早就因为感染风寒领便当了。 钟萸穿书前身体也很差,体温低,穿再多也冻得慌,冬天只有在衣服里前前后后贴上暖宝宝才能活命。暖宝宝里面的铁粉、水、盐、木粉等易得,但活性炭她做不出来,只能放弃,想着用生石灰遇水放热的反应看可不可以做出简易替代品。 何娘子放下了秋姑娘这桩事,接着回答钟萸之前的问题:“楚公子和陆小公子都无事,狼皮叫楚公子的父亲过来剥下硝了,姑娘不是怕冷么?回头我给姑娘做双狼皮靴子御寒,脚暖和了全身都舒坦。” 那些狼只有少数是钟萸杀的,她素来不喜欢占别人便宜,便皱眉说:“先问问老李还有那几位公子的意思,要是他们不想要咱们就做一双,应该够用的。” 何娘子拍拍额头,懊恼地道:“哎!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差点害了姑娘的名声,该打!幸亏姑娘给我提了个醒,要不然看几位公子无意我就真不当回事,回头害姑娘被人误会那我就罪过大了!” 钟萸缓和了神色,眨眨眼狡黠一笑说:“没事,一点狼皮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素来比我想得周全,今日定是忙坏了才让我钻了空子,何娘子好生夸夸我便是了,怎么生气自己的起来了?” 何娘子被她一看也忍俊不禁,伸出一指虚点了一下钟萸的脑袋瓜,“姑娘性子越发活泼了,倒像了三分我娘家小妹子,也是这样又贴心又活泼,可惜——”话到这里突然一断,神色闪过一丝悲戚。 钟萸心知那个小姑娘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赶紧转过话头:“狼皮的用处都想好了,狼肉还在么?选几块好的留给我吧,今儿个我想做红焖狼肉,大家趁新鲜大口吃了也就是帮我们出气了。” 红焖的做法是和养大她的叔叔学的,他和婶子开了一个养殖场,做这些大肉做得特别好吃,钟萸最多学了七成。完美继承了手艺的堂哥在全家出事前常常笑她不争气,浪费了好材料。 何娘子温和地看着钟萸,收起眼底那一丝难过,点头道:“好啊,吃狼肉可以,但姑娘你现在可不能上灶台,红焖这个做法我会,姑娘就在一旁看着吧,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姑娘给我纠正就是了。” 钟萸撅起嘴,眼睛往外看做出失望的样子,何娘子凑过来亲昵地刮一下她的鼻子,眼里含笑道:“姑娘的嘴都能挂油壶了!快些放下,小姑娘家家的这样多难看呀。” 钟萸正要撒娇,眼角余光便瞥到一个人影,待她转过来再一看,原来是端着热水毛巾的品书。 她进门便笑道:“小丫头说何娘子去了姑娘房里好久都没出来,我就知道定是姑娘醒了拉着何娘子在问东问西呢,过来一瞧果真是好了。” 说罢就把东西放在洗漱的架子上,毛巾拿下来放在水中润湿,再拿出来绞干多余的水,免得滴湿了钟萸的衣裙被子。 钟萸被她一说有些好笑,指着品书对何娘子告状:“怪道她成天地叫我出门,原来是嫌我话多呢。” 何娘子和品书都笑弯了眼睛,何娘子擦着眼泪拉着品书说:“姑娘越发顽皮了,品书姑娘你说是不是?” 品书点点头,“岂止顽皮!现在连狼都不怕,以后只怕要防着姑娘上房揭瓦了。” 钟萸一乐,装出生气的样子道:“你是不是我这边的啊?怎么帮着和娘子说话!我要是上墙了你能不给我望风?” 品书拿着热毛巾忍笑糊在钟萸脸上,仔仔细细帮她擦着脸,擦到眉骨上一处细小的刮伤手下顿住,神色变得沉静道:“品书当然是姑娘这边的,永远都是。姑娘的救命之恩,品书绝不敢忘。” 钟萸不乐意听这种话,手爪子拍拍品书的手臂,“嗨呀,这点小恩小惠记在心里,以后多给你家姑娘带点儿有意思的话本子就行啦。 救命之恩应该谢谢老李才对,他手臂上那么大个伤口,我就这么一点点破皮——”说着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很短的距离在品书眼前晃了晃,“血都没流几滴,你这么一说我怪不好意思的。” 何娘子本也被品书的话勾起了一丝心疼,要知道钟萸虽然没受大伤,但毕竟有可能留下了疤痕,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孩子知道自己可能会留疤,一个个都难过的不行,偏自家姑娘瞧见了只当没事人似的,还真是心大! 何娘子这么想着,看品书还是一脸忧愁也就帮着安慰道:“事已至此,王爷和秋姑娘拿出了最好的伤药给姑娘用了,一定不会留疤的,咱们好好照顾就是。” 品书应了声是,这才收起难过的表情,细致地避开伤口,给钟萸好好擦干净,浣洗干净后又拉起她的手爪子仔仔细细擦了擦。 钟萸寻思着,自己越来越懒惰,可不就是这些人惯出来的么?本以为自己穿的是正经种田文,没想到种田确实是种了,但完全不用自己多操心啊,下田插秧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 这日子一个字:爽。 两个字:上头! 何娘子瞧着没什么需要她做的了,便准备去灶房忙其他的。钟萸突然想起昨天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的话,赶紧叫住她问道:“昨儿个是不是有其他人进我房间了?我好像听到有男的声音说什么娶不娶的???” 何娘子噗嗤一笑,道:“姑娘听到了啊,是陆小公子呢,没进房,在外面说的。姑娘可别当真,陆小公子胡说呢,郡公爷已经教训过了。” 诶?不是楚某某么?钟萸有些意外,想起陆战那张娃娃脸心里有几分耽误了祖国花朵的罪恶感:“是他呀。我还以为——” 品书促狭地眨眨眼,接话道:“以为是隔壁楚公子对么?” 钟萸惊了,“这么明显?!” 品书看了一眼何娘子,二人眼里俱是了然的笑意:“姑娘你这是还不够明显么?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钟萸捂脸,深吸一口气哭丧着道:“我没脸见人了。” 何娘子把她的手拉开,用那种过来人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姑娘别灰心呀,咱们能看出来的楚公子那么聪明的人看不出来?我看未必。 楚公子可有疏远姑娘?没有吧,反倒是事事关心。陆小公子和吴二可都说了,楚公子拿着刀那气势吓人的很,拼着自己受伤也没让一头狼逃出去呢!” “他受伤了?!”钟萸又紧张了起来,楚见辞说过今天要去闽地,要是受了伤路上可就更不安全了。 品书把她扶下来,边收拾床铺边说道:“小伤,那头狼很狡猾,把楚公子的马咬伤了,害他落马的时候腿撞上了石头,不严重,划了一个小口子罢了。何娘子你说这干嘛,吓到姑娘了。” 钟萸抓着品书的袖子问:“严重吗?” 品书收拾好回头转身走到她身边,把钟萸的袖子拉起指着其中一道不太严重的划痕:“喏,就这程度。”钟萸这才放下心。 何娘子坐在凳子上乐呵呵地看。 外头老李的大女儿在门外张望,看到何娘子才轻呼一声转进来,朝钟萸行了个礼看向她道:“何娘子,前头饭煮上了,水烧好了,菜也洗好了,就等着您过去掌勺呢!” 钟萸前两天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李秀,目前就叫秀儿,李虫也改了,虫儿算小名,大名叫李玉成,取玉汝于成之意。 小丫头也取了名,叫李念,小名叫糯米糕。主要是这小家伙放开胆了后太粘人,瞧着谁喜欢就粘着不放,这两天连郡公爷都不放过。 何娘子点点头,赞许地夸道:“咱们秀儿真懂事!行,咱们这就走吧,秀儿帮我烧火。” 秀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哎”,再行了个礼对钟萸道:“姑娘好好养伤,有什么事让品书姐姐叫秀儿就是了。”钟萸哭笑不得,行!这是全都把她当一级保护废物了。 等她穿戴好,品书拗不过陪着她溜达到外间,看见屋子里来来去去多了几个人,问道:“这是?” “棠音不必见怪!这是王爷给你留下的人,以后来去京城多带几个,我回来前你……一切小心。”楚见辞穿着一身灰布短打抱着一卷狼皮路过,看到她便停下来解释道。通身打量了一番,见她状态不错眼里更添了一分满意。 钟萸偏头看到他在有些诧异,挑眉问道:“伯渊今天不去了?”都这个点了居然还不出门,赶得上下个落脚点吗? “嗯。”楚见辞收了收快要滑落的皮子,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今天看着要下雨了,可能还有大风,渡口不开船,明日雨停了再动身。” 钟萸哦了一声,笑笑:“那你有口福了!” 楚见辞还没说什么,从走廊那里绕过来的秦王倒是饶有兴趣,先开口问道:“棠音又要做什么好吃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牵着糯米糕的叶无名老将军,身后跟着陆战小少年和几个随从。 一老二小听了这话也目光灼灼地看向钟萸。 钟萸扶额,这是在她这里吃上瘾了吧,“红焖狼肉,吃过么?” 叶老爷子摇头:“这么精细的吃法倒是没吃过,不过咱们野外行军的时候也能抓到狼,烤了撒点儿粗盐也香得很,今天让战儿给你们也露一手。” 陆战小少年一脸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老爷子卖了换肉,头顶隐形的耳朵耷拉下来道:“行!”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钟萸:“要我烤肉可以,但是钟姑娘得答应我,红焖的我要最大那份!” “好。”钟萸一口应下,忍下笑意又问秦王:“秋姑娘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没吃上,就很气! 第二十八章 秦王微微颔首,“她无事,只是累了。” 钟萸嗯了一声,转头请站了一会儿的叶将军和陆战小少年坐下等会儿吃早饭,两人摆手说他们三个吃完午饭就走了,趁着还早不如上山看个风景溜溜腿,钟萸顺势往下瞥了一眼老爷子手上捎带的小豆丁糯米糕。 小东西人小鬼大,被钟萸一看就知道她什么意思,怕不能出门连忙抽出手转身抱住叶将军的腿,老爷子冷不防被拖住步伐,乐呵呵地瞅了钟萸一眼:“怎么?小糯米糕想跟爷爷出门遛个弯主家不许?” 钟萸苦笑:“怎么会?我是怕她太闹妨碍到老爷子游玩的兴致。再说山道狭窄又没有像样的路,万一下雨了滑的很,带着这个小东西也不安全。” 老爷子笑眯眯地弯腰把糯米糕抱起来架在陆战小少年的肩膀上,小东西赶紧抱住陆战的头,老爷子十分满意地看了看对钟萸说:“这不就成了。” “……” 钟萸总算知道为什么老爷子来要把陆战小少年带来,敢情是万能小助手呢。 冷不防被压制的陆战小少年一脸懵,把捂在眼睛上的小胖手扒拉下来,心里有点苦:为什么他明明还不到当阿父的年纪,却要承受这种不该承受的重量? 钟萸瞄到小少年委屈巴巴的眼神,忍不住喷笑,秦王瞧着也露出一丝笑意。 老爷子安排好了小拖油瓶,又粗声粗气地对站那好久了的楚见辞道:“你小子去不去?” 楚见辞不慌不忙地把视线从钟萸身上转开,温和一笑:“我父亲还要帮忙,你们先去,我弄好了这些若有时间再赶上你们。” 老爷子不太爽地点点头,早餐都不吃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上山的口子去了,秦王和小少年赶紧跟上,身后还跟着几个拎着雨具和其他小东西的随从。 钟萸看有人跟着这才放了心,转头嘱咐品书:“咱们待会儿倒是有大肉,秋姑娘醒了估计吃不下让何娘子给她煲个汤吧,刚好咱们这次回来前在庆善堂买了几副温补的药材。” 品书打趣她:“姑娘待秋姑娘可真是体贴,咱们几个倒从未有过这种待遇呢。这种吩咐人的事叫他们几个去办就成了,省得人家在这里也不自在。” 钟萸这才想起自己手下又多了几个人,自己在中堂找了把椅子坐下,品书把人叫过来一一作自我介绍。 第一批做自我介绍的妇人们各有拿得出手的优点,譬如擅裁剪、擅绣花、擅烹饪、擅医、善管账。前几个钟萸都留下了,尤其是擅医的那位更是难得,钟萸不禁暗暗想自己果真是不够仔细,都在这犄角旮旯里呆了这么久,愣是没想到请个家庭医生。 管账钟萸暂时不太想让别人插手,于是打发了回去。那妇人倒没有死乞白赖要留下,甚至眉眼间隐隐有一丝劫后余生的窃喜,可惜回府后没过多久就被遣散出府了。 五个粗使丫头钟萸通通留了下来,让她们戴着护具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清理杂草。 院子大的难处钟萸算是领会到了,来时显得精致大气是因为有个老管事时时请人前来修剪花木,可惜他和钟萸交接完就回府了。 他走后才几个月,偌大的一个院子就慢慢变得花枝横斜、杂草丛生。这也罢,就怕草丛中藏着些毒物,这么偏僻的小庄子咬伤了人那可不是好玩的。 还有十个护院也通通留下,钟萸反正现在手下两个掌柜的个顶个的能挣,她不差钱就缺这些技术人才。吴二现在是他们的头儿,已经给他们编好了巡逻时间和区域,都已经好好上了岗。 大家都很满意自己的工作,钟萸想想何娘子也忙着,又点出那个擅烹饪的妇人去灶房拿补药把鸡汤煲上,再熬上一碗滋补的粥,也算是试试她的本事。 顺便让秀儿过来,以后不必在灶房打转可以跟着她学些正经东西,也算是报答老李的救命之恩。在车上要不是老李拼死相护,钟萸绝对撑不到他们赶过来。 品书欣慰地道:“姑娘比刚见的时候有主意多了,刚见面那会我还觉得姑娘看起来有股拧劲儿,实际办事还需要我多提点,现在姑娘做的安排我已经说不出半个不字了。 可见姑娘那继母着实可恨,要是世间男子都像老李这般不娶继室好好抚养自己的孩子,又有多少像姑娘这样的人不会压抑自己的才华,能好好长大,有人疼,顺顺利利地嫁个好夫婿。” 钟萸小时候就是母亲出事后父亲再娶家里多余的孩子,被继母强行塞到叔叔婶婶手里抚养,听到这话一时也忍不住感慨,拍拍她的手道:“走吧,随我去灶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能填上你这张巧嘴,说得你姑娘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何娘子看到灶房里多出来一位周娘子,心里一惊,以为姑娘嫌她说话做事越界,或是做饭不好吃,自己胡思乱想竟想出许多自己做错的地方,越想越怕。 那周娘子也不知道主家怎么安排的,只是按吩咐把钟萸的话传了下去,然后就自己忙活了起来,徒留何娘子擦擦眼泪,失魂落魄地拉着同样紧张的秀儿往前院去。 路上恰好碰到了钟萸和品书一行,何娘子往地上一跪眼泪就流了下来,秀儿被她一带也忍不住眼泪决堤,品书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好气又好笑地把人拉起来,双方一对词这才明白是误会了。 何娘子擦干眼泪,颇不好意思地告诉钟萸狼肉特意选了最鲜嫩的部位,已经和香料萝卜一起焖上了,做了一大锅绝对够吃。 秀儿则不复前儿个的自如,又恢复到刚来时那种怯生生的样子,钟萸温声问她:“你是不是怕学不好?” 秀儿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说:“不、不是,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钟萸点点她的脑袋瓜:“我知道,秀儿是怕自己学不好,想把学东西的机会让给弟弟对不对? 我告诉你呀,第一点,你要为自己而活,打心底里珍惜学东西的机会,这是你应得的呀。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管你是老大还是怎么样,不要因为别人而轻易放弃自己求之不得的机会。这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人的不负责任,懂吗? 要是万一你们姑娘我只想让你去学学绣花呢?你说让给弟弟,那不是浪费了好机会吗? 第二,你完全可以转换思路,这个学东西的机会对于你们姑娘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你完全可以想办法说服我也给你弟弟妹妹一个机会。可是你没有,你的第一反应是让给别人,这让我觉得很可惜。 第三,你不可以再自卑了。你们三个小孩子都是特别聪明的孩子,我不会看走眼,只要好好学都会有很好的前程。 你沉稳大气擅长调度,将来品书都犹有不及,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虫儿细中有粗等他身子骨长结实了我会让他去和吴二学武; 糯米糕人小但机灵,懂得审时度势,将来若是没长歪,最低能在你姑娘我手下当个大掌柜。这样你放心了吧?” 何娘子摸摸她的头把她往前一推撞进钟萸的怀里,秀儿紧紧搂住她,小猫一样哭出声:“爹娘都说我是老大,弟弟以后要撑起家门,小妹还小,事事都让我别争别抢。 从来没人告诉我那些是我应得的,可以不用分给他们,我好像什么都不该有,连委屈都不行,只有姑娘这么说,呜呜呜——我以后肯定会好好帮着姑娘的。” 钟萸等她说完,捧起她的脸细细地用手帕把她脸上的污痕擦干净,冲她笑笑说:“你父母也不懂,他们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心疼人的方式不一样,咱们秀儿不怪他们啊。姑娘懂得多都教给你,以后你成了家再教给孩子们。” 品书拍了一下钟萸,嗔怪道:“姑娘!”小秀儿也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再次埋进钟萸的怀里。 钟萸等她脸上的温度降了降才把人揭开拉在手里,四人一起去灶房找吃的。 红焖狼肉做得早,他们越接近灶房越是清晰地闻到那股好闻的香气,钟萸一闻就知道和她叔叔做的极像,闻味道就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幸亏这次不是她掌勺,要不然那几个山上的可要失望了。 周娘子放下手里的东西迎出来对钟萸行礼,惶惶不安地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钟萸赶紧摇摇头,顺便给她们二人做了安排。 何娘子做寻常饭菜做得好,周娘子更擅长点心和煲汤,这样二人各有自己的领域也不妨害,两人都很满意。鉴于烧火的秀儿被调走了,钟萸只得再从那五个粗使丫头中调了一个来。 几个登山爱好者下山来时云雾已经开始聚集了,老爷子的腿不太舒服,钟萸赶紧让灶房腾出一个灶台来炒上一大袋麸子装进布袋里给他敷上,老爷子这才感觉好多了。 擅医的那个妇人自告奋勇道她会艾灸,正好包袱里也带了工具,可以立即给老爷子做,钟萸询问地看了一眼秦王,这人靠谱不?能给老爷子用不? 秦王点了头,钟萸这才敢放下让她上。专业的就是不一样,看起来行云流水,钟萸想着隔壁的楚父似乎也很需要这项服务,到时候去问一问楚见辞的意思,要是他愿意,钟萸就安排她定时去给楚父做做治疗。 心里这么想着,说曹操曹操就到。 钟萸仗着周围人多才敢正眼看他,换了一身深蓝圆领袍的楚见辞越来越不像当初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温润书生,似乎从昨天手下见了血发了狠后就彻底变了,像一把开了刃的宝剑,越发显得光彩夺目俊美逼人。 身上的布料不甚精致但绣花却相当精美,走线钟萸看不出来,配色一看就知道是田娘子的手艺。尺寸大小顺服贴身,应该是知道儿子要出远门新做的。 人靠衣裳马靠鞍,就是不看身材,楚见辞的脸也生生把衣裳比了下去。钟萸只能暗自咋舌,这等人间尤物,以后要是落在她手里多好。 这么一想,就对上楚见辞勾起薄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要不是钟萸知道他是个正经人,都忍不住要给他配上“女人,满意你所看到的么”这种迷惑台词。 一场暴雨终于还是下来了,众人就着雨景各自回房吃了早饭。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地面被太阳晒干时却也到了吃午饭的点。 停不下来的陆小公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点起篝火,准备烧木炭放在烤架下面,还撺掇着楚父帮他猎了一头肥美的鹿,家里的几个小崽子怪舍不得的,毕竟养了那么久都养出感情了,可等到鹿肉上了烤架他们就来不及心疼了。 何娘子专门找了一个干爽的角落给他们架起了小烤炉,又专门给他们准备了几大盘子鹿肉狼肉鱼片青菜蘑菇等等烤料,小家伙们吃的满嘴冒油。 老爷子吃着陆小少年和糯米糕时不时递过来的烤串也十分满意,没等到的时候就在嘴里塞上一口香喷喷的红焖狼肉,碗底的汤汁浇在米饭上香得人停不下嘴。 正在大家吃得开心玩得开心时,秦王却接到一封急诏。 皇帝老儿病倒了,催促所有成年皇子三日内立即就蕃。 作者有话要说:噗哈哈哈,人间尤物楚哥(话说打楚哥打出个初哥,输入法你真了解我,憨笑.jpg) 预收接档文:《郡主被休后》话本少女吃瓜打脸爽文!求收藏么么哒 善妒的小郡主终于被宋小公子休了,满京城的未婚女儿家都开始少女怀春,总觉得小郡主会黯然伤神,没想到苦着脸打上门去求小郡主交出心上人的居然是宋小公子? 小郡主正美滋滋吃着小伙伴送上的新鲜大瓜,润色润色写成话本子:哼!三心二意狗男人,不配得到好姑娘,给你配个不要脸正正好! 老待在家王妃也头疼,寻思着给她相亲,离奇的是:头天和小郡主相完亲的对象隔天就被大理寺抓走了?? 关键是这些人家还找上门来,说小郡主靠着相亲对象的花边新闻出了不少火爆京城的话本子…… 王妃:乖崽,他们说的啥? 小郡主乖巧递上话本子,王妃看完眼睛就亮了:乖崽!什么时候更新? 一 相过亲的新科举子抛弃糟糠妻抱得白富美,谁知竟是和前妻联手制造的惊天骗局 二 相过亲的王尚书家的小公子和夏郎中齐齐看上了街边的豆腐西施,一番巧取豪夺大戏即将展开 三 相过亲的李小公子的爹李大人偷养外室和老丈人撕破脸,却因为外室寂寞而深陷绿帽危机 …… 小郡主有时也想:是我有毒?还是他们水逆? 魏于朝深藏功与名:我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为追妻不得不拼命挖掘案犯的花边新闻,弄得京城人都以为我是个变态,容易么? 第二十九章 此前在魏春芝的口中已经知道秦王就蕃就在这段时间, 所以这道旨意来得不算意外,秦王和楚见辞对视一眼心中都明了:她没说谎。 只要魏春芝再次压中皇帝老儿的死期就能说明一切, 尤其是后来登上了帝位的确实是秦王这一点,无疑为担心自己势弱不足以博弈天下的秦王打下一针强心剂。 楚见辞当即决定立刻动身去闽地找韩将军,秦王则需要在就蕃前想办法弄到让韩将军帮着疏通河道的旨意。 钟萸在门外叫住牵着马的楚见辞, 拿出自己的积蓄放在他手里。 楚见辞看着手里这笔巨资微微皱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钟萸解释道这些钱是用来在岭南买房买地和商铺的,她要做两手准备提早投资。 王爷搞事要人要钱要物, 人她弄不到, 至于财物有两大神兽在手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说不定还能成为秦王起事的最佳后盾。 楚见辞心道,这又和魏春芝的话应上了。 只是她口中所说钟萸是靠着王爷才能有如此功绩, 而自己则因为功高震主不得不娶了这个满嘴胡言、无法无天的女子退隐朝堂。 楚见辞听时心道你才是满嘴胡言, 此时对这一点却越发在意。 当初陆战那个小崽子说要娶钟萸的时候, 自己忍了忍还是把人叫出去揍了一顿,名义上是指教,实际上是出气。 心里却知道,他大抵是对这个姑娘生了心魔。 他把东西收进包裹里,上马前拉着缰绳深深看了她一眼:“此去一别或许在岭南才能相见, 棠音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钟萸有些不解, 难道这小子发现我老是偷看他了?“额,伯渊一路顺风。” 楚见辞眉头紧锁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心里只恨她平日机灵, 这时倒变成一根不解风情榆木,叹息着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也罢,等我……” “你闭嘴!”钟萸脸颊霎时染上微红,秒速了解了他想说的,赶紧出声打断这个不祥的flag,心一横招招手让他俯下身来,楚见辞有些奇怪还是顺从地照做了。 钟萸大胆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捧着脸,狠狠地在他脸上啾了一口,看人还愣着有些害羞又有些好笑地在他耳边放话:“记得说话算话!” 以至于楚见辞晕陶陶地骑马跑出去老远整个人都没回过神来,驾着马踏进了卖田给钟萸的那位老汉的田里。 上半年收成不好,老汉最近操心禾苗比自家娃儿还多,看马踏歪了一大片心疼得不行,使劲讹了楚见辞一块碎银才准备把人放走。 看他掏银子时那一脸诡异的笑,老汉不由地担心自己收到的是不是□□,嘴里一咬是真的心里更纳闷了,远望楚见辞的背影喃喃道:“这楚家大郎怕不是撞邪了,要不然在哪里磕坏了头?” 练武之人五感绝佳,但此时的楚见辞却只听到了“磕头”,想象出小姑娘一身红衣盖着盖头的样子不由地心神一荡差点又乱跑上了山…… 可见她亲了这一口把人祸害得多惨了。 回家路上钟萸也为自己的冲动行为付出了代价,无他,品书一直在念叨呗。 说什么女孩子家家要矜持,不要被男人们口头上的话给骗了。像楚公子这般人物看着相貌好,此时人也不错,但未必能托付终身,知己和伴侣是两个意思。 若是姑娘真的有意,那便等着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那时才能堂堂正正地穿上凤冠霞帔,带着十里红妆进门,这是正经…… 钟萸占到了帅哥便宜心里美得冒泡,才不管她说什么。 秦王要准备就蕃,钟萸就得计划着赶紧加快处理手头的东西,把它们变现成金钱或者实物,给秦王做好后勤保障。 京城里的商铺两个掌柜的已经找好了接班人,自己包袱款款地拖家带口尾随着秦王就蕃的大部队,拿着钟萸给的介绍信往岭南去找楚小公子了。 至于庄子虽在钟萸手上,但她还是得到了秦王首肯才敢处理,本打算直接卖掉但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留到十一月再说,到时候试验田有了收成,她才能记录到所有的对照数据。 杂交稻也一直在找,不过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品相特别好的野生稻。再说水稻杂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还是多做几手准备吧。 几月间台风暴雨、大河决堤时有发生,时不时能听到某地流寇四起又迅速被镇压的消息,流民在城外不能进城,为了生存只能搭建起棚屋,白日里缴纳不菲的过门费去城里找些活干养家糊口。 皇帝老儿一直缠绵病榻,到这时已经有半个月未曾上朝,退朝时传令太子监国。 但太子却因为母族势力弱小,几大权臣心里各有支持的人而显得独木难支,一时间忙得头昏脑涨难免出错,京城在这种氛围下也人心惶惶。 边境自然不大稳定,要说皇帝老儿请的家教老师教孩子确实教得不错,几个王爷都明是非、识大体。 因此,山西王和西南王此时倒没有趁太子势弱着急着联合外贼给自己家抄家,心里门儿清,自家兄弟争家产是自己的事,外头的人要来分一杯羹那可绝对不行。 所以十月份边境连传捷报,就连刚就蕃不久的秦王都在韩将军的支援下打退了几波夷人,听说龙心大悦,连疾病都好了几分。 因为航道挖通闽地的水师能很快的往返两地,有水师护航许多渔民和大商人敢于开船顺着东北季风去到了周边小国,就算扣除成本以及水师的护送费也是净赚。 渔民们很少有这样富足平安的时期,都纷纷感谢皇帝老儿的英明决策,拍马屁的信末尾写上厚厚一摞人名,据说皇帝老儿看了也欣慰得很,赏了秦王不少好东西。 最重要还不是这些,楚见辞特意嘱咐两个掌柜的在船上捎带了一小队人。 这些人除了勘探专家,其中还有两个当初跟着钟萸做手工的人,他们学到了钟萸那一手画图纸的本事,传回来的图纸上不仅有适合晒盐的港口,更有两处铁矿! 要知道这两样都是严重制约秦王的东西,没有盐,人不行马也没力气,没有铁就更不行了,所以这几处发现无疑是解了秦王的燃眉之急! 钟萸却不知道这些,她此时正美滋滋地在检阅自己今年的收成。 满田金黄的稻浪迎风翻滚,稻谷颗颗饱满,每一株至少有三十多个稻穗儿,庄子里的老农们围着钟萸的试验田啧啧称奇。 以至于钟萸还没收稻谷,边缘的谷穗儿就被悄悄偷走了一些。钟萸看着光秃秃的稻杆哭笑不得,不得不派人守在地头,防止自己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稻子被人全部偷光。 一个当初不肯听课导致收成不佳的老汉看着沉甸甸的稻穗儿算是服气了,抢着问她:“钟姑娘哎,不是老汉我胡说,这一亩的产量起码有四石收成,顶得上丰年时的两亩呢! 回头交了租我拿一斗稻子添一筐子红薯,能不能同姑娘换一斗良种?” 收成四石还是保守的,因为钟萸没有进行前期的育种和育苗,出苗时地里不仅反碱还旱了几天,若是来年好好侍弄,管理好水肥虫害收成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其他老汉不愿意了,大家都看中了凭什么你这老头抢先,“你个老小子不老实,咱们不是说好的大家都换你怎么一开口只顾着自家!” 钟萸噗嗤一笑,摆摆手道:“红薯就算了,大家种田也辛苦,今年交租子的时候我再同你们换,保证想换的都有,行不行?” 老汉抽了口旱烟,瞅了瞅周边虎视眈眈的其他人略一点头,“行!” 又晴了几天,新式打谷机热火朝天地用了起来,竹制滚筒表面嵌入许多圆润的U型齿,高速转动起来能快速地剥离稻谷,省时省力,完全替代了上半年使用的稻桶,就连小孩子都喜欢去试着摇动几下。 看到自家收成明显增加,庄户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深,打谷子似乎变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情。 打完谷子后多余的稻草被钟萸收集了一些,组织人手挖河泥塘泥混上稻草末开始晒砖。 往后几年除了兵匪横行更可怕的就是寒冬,现在的庄户们房子大多数都是四处漏风,他们不是不愿意造房子,而是没有足够的木材石块用来垒墙。 这种制砖之法已由秦王应承下来了,监国的太子还表彰了一番示意全国推广,因此秦王借疏通河道之名收编水匪土匪的工作才能进行得顺顺当当。 楚见辞才从闽地赶回来,就听说北定王反了。 这位深受圣宠的小王爷此次造反明显是被人做了筏子。 虽说他一直想要鼓动皇帝老儿改立自己为太子,但皇帝老儿人老心不老,知道谁更适合接手这座他辛苦守住的江山,他能给小王爷所有宠爱,甚至偶有出格:比如抢了秦王本该有的封地给他,但更多的却是不能。 这个幕后之人显然是容不得太子下台后让北定王占了便宜,也怕自己成事后留下北定王这么个祸患,因此第一个就把他竖了起来当靶子。 虽然现在事情发展已经变得不同,但钟萸还是隐隐约约看到了楚见辞的手笔。 起因是北定王联络母妃得知皇帝老儿只剩一口气,实际上已经被太子软禁在上安宫,马上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母族势大,皇帝在他优势常常带着他拜见王公大臣,半个月内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联合几城太守,里应外合带兵连下五城,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 一切都非常顺利,只是没想到纰漏出在母妃手上,他拿到的是假消息。 皇帝老儿在他造反的消息传来第二天就被太监们抬着上朝,颇为精神地出现在了群臣面前,太子跪于中堂陈罪,道自己监国期间竟导致兄弟阋墙、国土分裂,恳请皇帝老儿收回监国之权。 被灵丹妙药吊着命的皇帝老儿这次气得不轻,知道太子说这一出也是埋怨自己对北定王太过宠爱才会导致今日之事,心里又气又愧,一时之间难以形容。 太子这一手以退为进,也着实让北定王心头梗了一口老血!进不是退不是,因为他手里的底牌早早就被翻了出来。 太子拿出西南王的密信,说自己收留了一个逃荒的妇人,据她所说北定王压根儿就没有好好修陵寝,拿到的钱和发的徭役全都私吞了用来练兵,周边的壮丁几乎千不存一,就算最艰难的前朝也没有做到如此苛刻。 皇帝老儿接过密信一看,当堂喷出一口老血,悲怆道:“自他出生朕无一时薄待他,他竟如!此!待朕!孽畜该死!来人——” 太子冷眼看着皇帝老儿话音未落就倒在了金銮殿上,转身面露悲愤,对在场的官员们说:“传旨三王,北定王造反以至于父皇闻讯病倒,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不堪为皇族同列,着令三王即日起发兵剿灭北定王叛军,活捉北定王及其亲眷和谋臣!” 皇帝倒下了自然不能再收回太子监国的成命,与自己预期相符的太子继续把持着朝政,想办法构陷罪名将官员替换成自己的人。 山西王于收到旨意的第二日便递交书信给太子,请旨带兵前去剿灭叛贼,太子允。 在山西王大军开拔的第一天,同时钟萸也和楚见辞汇合。 钟萸来不及叙旧,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东西我都带上了,人也准备好了,听说要打仗了赶紧走!” 楚见辞翻身从自己的马上跃到钟萸马车的车辕上,坐在另一边朝里面道:“先不急,我来时路上已经十分不安生,你这一行辎重颇多走不到岭南,所以王爷特地命我从某地带了这支暗部护送你们。” “人呢?”钟萸有些好奇,书上说这支暗部后来几乎变成了楚见辞的楚家军,行如鬼魅出则见血,出入战场仿佛神兵天降一般,总是能出奇制胜。 楚见辞打了个呼哨,突然一大批人从茂盛的林子里冒了出来。个个都身材高大气势逼人,那股凶神恶煞的戾气几乎实质化,逼得钟萸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只见他们都穿着整齐划一的衣袍,里面鼓鼓囊囊的不仔细看不知道穿了护甲,这些甲衣缀连的钢块都是用私下开采的铁石所炼,重要的脏器部位都有厚厚的钢板保护,到时候带上头盔便是真正的刀枪不入。 楚见辞让他们把辎重分开,只留下基本的口粮和日常用品,其他东西都由其中一部分人先行坐船带走。至于钟萸她们则由楚见辞带人保护,为了安全一路走陆路离开京城。 路上碰到好几股流民,钟萸没有大发善心,只是想了想还是绕路去收留了一个小男孩。他叫周佑安,乃是新朝一位兵法大家,楚首辅唯一的弟子。 楚见辞听魏春芝交代过,此时看钟萸把人弄了来对此表示缄默。 赶路的日子十分枯燥,小孩儿遭逢巨变,性子也十分沉稳从不轻易闹腾,只有小糯米糕有时无聊了会撩拨他。 某一天田娘子突然失魂落魄地跑到钟萸的帐篷旁说:“糯米糕不见了!我就洗个菜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左右看过都没有,这几天一直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在周边转悠,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乱世人命轻贱,买卖孩子甚至易子而食的事情多有发生,她虽没有经历过逃难,但先辈们知道其中凶险,留下的文书里也多有提及。 钟萸让她先镇定,此时还没到中午,楚见辞带着几个护卫去山里打猎了,恰巧刚才路过一波匪徒吸引力其余护卫的注意力,或许就是在那时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把人掳走了。 逐一清点了人员才发现不止小糯米糕不见了,周佑安也不知所踪! 钟萸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小糯米糕和周佑安都是特别机灵的孩子,让三个护卫地毯式地搜查,一定能找到他们留下的信号。 果然,在一个小山口的土里发现了周佑安歪歪扭扭的字迹,隐约能看出来是让他们隐藏行踪,在外围包抄。 其中一个护卫虽然心里惊奇,但出于谨慎没有按他的布置去走,这一下竟然踩中了一个简陋的陷阱! 正在同匪徒周旋的周佑安躲在陷阱下的石洞里耳朵支楞了起来,以为是那些匪徒踩中了陷阱,正准备拿起尖尖的树枝往上一捅把人废掉时,就听到那些匪徒的声音:“有动静!肯定是这小孩家里的大人追来了,那小子不要了咱们快走!” 周佑安急了,可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拿着小木棍就钻了出来,“你们把她放下,我在这儿!” 那护卫浑不知自己差点被废,拖着伤腿赶紧把人拉住就要走,能救一个是一个。 周佑安怕把护卫给连累了,躲开他的手往匪徒相反的方向跑过去,可惜人小腿短,差一点就要被追上,周佑安心想:“我要死了。” 却听见马蹄声四起,顺着他留下标志的几个点冲了下来把人包围住,那个差点抓住他的匪徒被楚见辞远远地一箭钉在眉心,已经没了声息。 一个看起来像领队的护卫上前拱手道:“头儿,四人已经全部落网,是个专门偷窃孩子买卖的团伙,不是针对我们。”顿了顿又说,“……一个弟兄受伤。” 楚见辞瞥了一眼,那位大兄弟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钻到洞里时才发现洞顶的玄机,联系起那小子手里尖尖的木棍将会戳到的部位,禁不住一阵发寒。 嘶,小崽子看上去乖巧实际内藏狠毒的性情,真是和头儿像了个十成十! 楚见辞把腿软了的周佑安放在马上让他握紧马鞍,自己跟着翻身上马,问他:“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周佑安有些发蔫,软软地回答:“知道,他们是跟着我们一路过来的。” 楚见辞眉尾一跳,神色变得深沉:“你确定吗?”那些人的身手看起来可不是寻常路数,十有□□是某个组织的人,他们应该只是最外围的人员,负责抓人给组织培养死侍或者暗卫。 周佑安肯定道:“我确定。他们想买我,我爹不同意他们就把他杀了,我记得他们的身形和声音。”小崽子抿抿嘴,“其实,那天你们不来我本打算自己跑了的。” 楚见辞凉凉地拆穿他:“你不是打算跑,是想杀人。为什么不报官?” 他们到时,那间小屋子被他布置得四处都是陷阱暗器,小孩儿在屋外显得小屋十分无害,钟萸要带走他前撒谎说自己东西没带,钟萸怕他偷偷跑路跟了上去,幸亏他把钟萸骗进屋前良心发现,要不然现在她说不定已经凉了。 这个小家伙年纪小小却在拿捏人心方面有几分天然的灵性,连楚见辞都不禁对他高看一分,默认了钟萸每天对着周佑安说到他时,你师父你师父地叫。 周佑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这世道礼崩乐坏,报官有用么?而且我观察发现他们十分谨慎,不像是那种寻常人贩子,就算能困住一个两个我也跑不掉,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杀了他们为我阿父报仇。” 楚见辞蹙眉低斥:“你这是鲁莽!” 周佑安抿抿嘴,眼神倔强地反驳:“佑安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楚见辞又问:“说吧,为什么两个偷跑出去?”是的,不是被人在营地掳走的,而且二人跑出去后才被抓了。 周佑安往后看了看被另一个护卫搂在手里已进被迷晕了的糯米糕,眼里泛起一丝后悔,“我、我想走之前去拜祭爹娘,是她死活要跟着我。我年纪小,以后说不定会忘记这里……” 楚见辞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逼视着他极具欺骗性的圆眼:“你还是没说真话!”他早就看出来这孩子天生反骨,年纪小还不能做到事事周全,一旦示弱绝对是在骗人。 周佑安神色变了几变,垂下眼帘掩盖住内心的不安,半晌,不逊地仰起头直视他:“我不想和你们一起,你们会放我走?” 楚见辞颔首,控马停下,把人掂起来往地上一放:“你走吧。”说罢,头也不回地打马离开,几个护卫也和昏睡不醒的糯米糕一起返回了营地,竟无一人回头。 小崽子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其实楚见辞来时钟萸就告诉他了,周边没有打斗的痕迹,两行小脚印走出很远才凌乱了起来。 周佑安肯定是是怕自己走不了才把小糯米糕骗去当人质的,要不然小糯米糕不会主动跑出营地范围。 这小孩心眼太多,幸而本心里还存着一丝善良,楚见辞把他扔在那里是存心想试一试他,如果他还对小糯米糕心怀愧疚,就一定会跟上来。 没两步路就到了营地,楚见辞轻身.下马,钟萸赶紧迎上来,看到护卫抱着睡容静谧的糯米糕终于松了一口气。 医女上前接过小崽子急匆匆地抱回室内检查,钟萸仔细看过后边没人了才问楚见辞:“他没回来?”这个他自然是指周佑安。 楚见辞有些不自然地道:“这小孩儿心眼太多,我把他扔在外头让他反省反省。” 钟萸知道楚见辞不是这么鲁莽的人,沉吟了片刻便了然:“也好,自己想明白了好过我们强迫他。” 心思着这世道,她要想在聪明人面前带着目的做好事可太难了。 原书里楚见辞遇到周佑安时他已经被打入大牢,一个小孩儿千里追踪,设计弄死了所有杀父仇人,后来为了生存、为了救人又杀了许多人。 在读书人眼里他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人口碑极差,但没想到在楚见辞去牢里救一位当世大儒时,那位大儒却向他推荐了周佑安,“此子聪颖,汝可收徒。” 楚见辞试探了几番是个心正的孩子才把人收下。 倒不是大儒主动发现了周佑安的好,相反,就在大儒日复一日厌恶着奸诈险恶的周佑安时,小孩儿却在保护他。 给他抢吃的,给他处理伤口,只因为这位大儒曾在他逃亡时给过他一屉馒头。 钟萸不希望这个聪明也敏感的孩子再受那么多挫折,没想到还是去迟了一步,不过阴差阳错也试出了他心里的善良。 果然,等第二天营地拔营的时候,小家伙就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张开一双小手臂拦住昨天那个抱着糯米糕的护卫的马,张口就问他:“她醒了没?” 护卫不知如何回答,沉默旁观的楚见辞突然道:“醒了,你来干什么?” 小家伙像才看到他一样,梗着脖子转过身对马上的楚见辞说:“我想看看她。” 楚见辞没为难他,微微颔首道:“可以。”说着便示意一个护卫把他带到后面去。 小家伙垂头向前走了几步,最后猛地一转身大步子跑回来跪在楚见辞面前道:“佑安不走了,请公子收留。” 楚见辞厉声说:“抬头。”周佑安便抬起头来,眼神坚毅一片澄澈,楚见辞绷着脸点了点头把小孩儿看得有些紧张才说:“我便再信你最后一次。” 周佑安不再说话,只是沉闷地就地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强撑着虚软的小步子跑去了后面。 钟萸迎面给他拦住,不嫌他脏一把抱起来带去给田娘子洗澡。 自从昨天把两个小孩儿弄丢了,田娘子急得哭了又哭,钟萸都不敢告诉她楚见辞把这小孩儿丢外头了,怕他被自己老娘大义灭亲。 在钟萸看来周佑安的行为其实不算出格,他就像自己曾经养过的小猫一样,心眼儿贼多,事事门儿清,对外人保持警惕,脸上乖巧背地里耍坏。 但心是向着你的,会在信任的人面前翻肚皮,也会报答对他好的人,这就很可贵了。 因为钟萸路上不停地收编可用的人,楚见辞就算不明白也信她不会浪费时间去找无用之人,一路上这样拖延了足够久。 要不是雪越下越大,小孩儿和老人们耗不起,等他们到达岭南时说不定会到明年春天。 翻过一道道山隘立刻就能感觉到气候变得温暖许多,前几日还是下着雪,越往南走雪就越小,甚至开始放晴。 暖融融的太阳出来,钟萸才敢让几个坐不住的小家伙穿上厚厚的袄子,把头脸裹好,让护卫们抱去马上晒晒太阳。 这些护卫们一路上早就熟悉了各种抱娃手法,小家伙们被牢牢抱在怀里,只有眼珠子四处张望。 岭南的冬天可比京城好看多了,光是笔直笔直的树干就够小孩儿们惊奇一阵子,看着树林间各种小动物窜来窜去,也比马车里有意思得多。 钟萸却不敢出去,主要是怕冷,上个月仗着自己底子好趁楚见辞不在,从护卫手中要了一匹备用的马在风雪中骑了一段。下马那天晚上就不行了,整个人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流眼泪。 钟萸虽说心大,到底还是想家了。 品书知道原身的身份,以为她是想娘了,眼睛肿成了桃子叫田娘子、何娘子轮番过来抱住她,给她摸头擦脸,安抚了好久钟萸止了眼泪才睡过去。 第二天办事回来的楚见辞听说钟萸高烧不退,眼睛都红了,护卫们拉都拉不住,硬生生跑遍了周边百余里把所有大夫都找来给她看病。 可惜有名气的大夫们早就被征召了,一个个赤脚医生对这么严重的风寒高热都束手无策,一个个摇着头说: “风邪入体高热严重,状况已经十分不好了,你们节哀顺变。” “唉,太迟了,早些准备后事吧。” “老朽无能为力呀,后生你看着我也没办法啊!” 最后还是品书听了一个老先生的偏方,哭着用酒给她擦身体才让她恢复了一点意识。 钟萸只觉得被挫到发痛,哑着嗓子比划着叫品书多给她灌温的淡盐水,同时用烈酒擦身,越烈越好,品书一样样仔细记着,给她折腾了许久钟萸才缓过来了一些,不过还是怕会反复。 队伍里的护卫们那几天都不敢说话,生怕惹到了楚头儿被拉出去操.练出气。 小崽子们更是一反常态,乖乖窝在马车里不敢再提往外跑的事。 后面几天钟萸情况有好转,恰巧有个十分重要的老先生需要楚见辞去接,这人算得上在朝堂中门生广布,若到时候秦王临朝有他出言相助,许多文官定不敢再说什么。 楚见辞本与他约定了时间,到那日已经不能再拖,因此便错过了退烧醒来的钟萸。 钟萸退烧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吃嘛嘛香一觉睡到大天亮,走了两天到了一个有热泉的小镇上,她浑浑噩噩那么多天都没有好好洗漱,此时便受不了诱惑,磨着品书便要一起去泡温泉。 泡温泉前洗澡的热水都是直接从温泉池子里引出来的,墙壁和地面都有热泉流过,室内温度十分舒服,钟萸得以被允许快快乐乐地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泡在室内温泉池子里的钟萸眯起眼睛,努力忽视掉周围的大妈大婶和小屁孩们,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顶峰。 接到人后,楚见辞一刻不停,心急火燎地往回赶,连那位老先生都打趣他:“忙着回去娶媳妇呢?” 楚见辞不语,耳根发红,努力把马车尽量驾驶得又稳又快,到镇上一看,屋子里居然全都没人,楚见辞眼睛立刻红了,揪住一个店小二就问:“他们人呢?” 小二吓得哆哆嗦嗦,指着楼下的温泉池子道:“客、客人们都在泡温泉。” 楚见辞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几天没给钟萸好脸色看。 老先生想起自己少年时也是如此为一个姑娘魂牵梦萦,遇事淡定不了,禁不住捻须微微一笑。 在秦王的治理下,岭南虽然也有流民过来,但因为钟萸早就准备了粮食和物资,离开京城前又把辎重运了过去,所以来的人基本上都被秦王以工代赈收编了。 每天一顿稀粥粗粮,住着年前秦王拿山茶油从民夫们手里换的房子,都是河泥晒砖造的,统一造型质量有保障,流民们哪能什么不满意,都千恩万谢地迅速安顿了下来。 房子都是临河建的,地是无主的地,流民们年后只要晒上几百块砖还给秦王就可以不用交房子的钱。 至于后续的粮食问题秦王也和钟萸商量过,只要能科学种田,岭南的地一定能把这些人养活,还能留出打仗的粮草来。 鉴于秦王资本不足,只能让青壮年行兵屯制,即农忙时回家种田,农闲时去操练,老弱病残明年通通去农场上班,统一按照钟萸的操作指南种植农作物和经济作物。 楚见辞在秦王到岭南后那几个月,一直帮着秦王践行钟萸曾说过的“战时体制”。 在驻兵、官府、钱庄、书局印社和重大工程设施等等组织中都进行渗透和管控,将人口、田亩梳理了一遍,确保能在打仗的时候迅速调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因为这一世没有钟萸和瑶姬等人在秦王和秋姑娘面前搅混水,二人感情稳定,在钟萸抵达王.府时,站在门口迎接的秋姑娘竟然已经有些显怀。 “……” 钟萸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楚见辞一掀袍子轻身下马,向秦王抱拳见礼:“伯渊幸不辱命!” 秦王这一年也成熟了不少,此时一脸欣慰地点头还礼,招招手道:“走走走,咱们去书房聊。”走了两步又转身吩咐随从,“好好照看夫人。” 众随从应道:“是!” 他们一走门口立刻陷入沉默。秋姑娘看着钟萸明显有话要说,钟萸望着秋姑娘的肚子也是一言难尽。 两人沉默地看了好久,最后还是品书提醒道:“姑娘和秋姑娘多日不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如坐下慢慢聊吧。” 前头有嬷嬷引导几人进了门,屋里烧着旺旺的火盆子,钟萸觉得热了就要脱衣,品书立刻压住钟萸放在盘扣上的手,只给她把斗篷脱下来,吓唬她:“骤然冷热容易着凉的,姑娘想喝汤药了?” 钟萸想起路上喝的那几次苦得要命的中药,只得悻悻然放弃脱衣裳的想法。 秋姑娘瞧着她们主仆有趣抿唇一笑,手抚肚子慢慢地坐下,看着钟萸温温柔柔地道:“棠音瘦了,路上还好么?我听说棠音这次可带了不少英雄好汉、博学大儒回来,其中定有许多故事吧?” 钟萸点了点头,狡黠笑道:“宛宛和王爷派了世上最厉害的英雄好汉去接我,路上定是平平安安了!” 秋姑娘掩唇:“我倒不知棠音什么时候竟如此厚脸皮了!别打岔,还没说故事呢。” 钟萸便瞒了路上的惨象,挑了几件有趣的事细细给她道来,秋姑娘十分给面子,时不时发出惊呼或是及时接茬,总能让钟萸好好地讲下去。 讲到周佑安小朋友的时候,秋姑娘说:“那小孩儿我瞧见了,看着乖乖巧巧原来这么厉害呢,难怪楚公子会愿意收他为徒。” 钟萸道:“要不是世道乱,这孩子也不会那么厉害,定然有个锦绣前程。” 秋姑娘给她打气:“棠音不必气馁,你看岭南是不是比外头要好?这并不是全归我和王爷的功劳,你们这些辅佐之人要占一大半。岭南能治理好,将来我相信天下也总会有吏治清明、人民安定的一天。” 钟萸点了点头,刚要问秋姑娘怎么悄无声息没个册封就嫁了,都怪品书,本来钟萸也是个不太讲究的女孩子,但一天到晚被品书念叨,倒开始觉得没有正经成亲好像确实缺了些什么。 秋姑娘显然不想聊这个,眼珠一转便想起了一件事,神神秘秘地对钟萸说:“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钟萸嘴上问着:“谁呀?”心里已经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是她是她就是她! 第三十章 秋姑娘垂眸淡笑, 俯身到钟萸耳边说:“你一见便知,我先告诉你反倒不美。”说罢, 旋身向她一招手,“跟我来。”不等钟萸上前就搭着侍女的手自顾自地走进了一条过道。 冷风嗖地灌进来,一个照顾秋姑娘的嬷嬷瞧见自家姑娘神色不对, 暗道一声阿弥陀佛,赶紧上前把斗篷给她披上系紧。 钟萸感到有些奇怪,还是跟了上去。 品书虽不知道突然间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给她把斗篷披上一起出了门。 钟萸从背后看秋姑娘, 她脚步有些匆忙, 身边的嬷嬷换开侍女在她手里塞了一个暖炉,看她握在手里又细心地给她戴上兜帽。 整个过程中秋姑娘一直一声不吭,简直就是任人摆布。 钟萸只觉得这个小伙伴为人母后似有若无地有些违和感, 不仅仅是眉眼变得凌厉不复当初的娇憨, 态度也有些捉摸不定, 钟萸对来人的好坏心里越发没底了。 几乎是她眉头轻蹙的一瞬间就被秋姑娘察觉到,她脚步突然停下,转头背着光,凝视着钟萸的眼睛轻声问:“棠音莫不是猜出来了?” 神色也越发奇怪,似乎像是想在她眼睛里看出什么一样。 钟萸猛地站定眉头紧皱,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让品书和秋姑娘的侍女退到远处才开口问道:“是不是我家人找来了?宛宛突然有孕和他们有无关系?” 当初原主被瑶姬诬陷死后,瑶姬为了得到名正言顺的身份,钟父为了继续利用秦王的声名, 两人一拍即合,瑶姬摇身一变成了钟家表小姐。 后来钟父贪.欲膨胀,竟然当真和北定王勾结谋反,打开城门迎接叛军,瑶姬失去了最后的靠山,甚至钟家人还拖家带口逃到岭南赖上了她。 一开始是钟父拿着他们联系的书信要挟瑶姬,无休止的要钱要东西,瑶姬都想办法满足了。后来还要把原主的继妹送进府里。 瑶姬看着这一家牵涉进叛国罪的吸血鬼无计可施,只能想到一举上位,到时候借秦王之手摆脱钟家的麻烦。遂对秦王下了药,没料想下了药的补汤不小心被瑶姬的侍女弄混了,最后送进了秋姑娘的口中。 秋姑娘阴差阳错只想就这样难堪地孕育了第一个孩子,甚至还与王爷有了嫌隙。 她被钟萸一问便安安静静地停下步子,垂头伸手抚上肚腹,泛着清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你猜到啦。” 钟萸看着秋姑娘的肚子,联想到刚才门口秦王对她的态度,不禁叹了一口气。 或许剧情真的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明明她已经破坏了剧情,秋姑娘和瑶姬没见过面,几乎不可能再发生的事件居然还是会发生。 可按剧情来说又觉得奇怪,因为秋姑娘最多只认识瑶姬并不认识原主的家人,而且她也不是毫无警惕心的主,没经历过原主那桩事对瑶姬也毫无信任,怎么会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她便问了,秋姑娘先反问钟萸:“你继母拿出你给她的信物,道你们当初在府里时结拜过姐妹,是也不是?” “继母?”瑶姬这厮是铁打的吗?原主继母那样娇蛮有心计的主儿,还有两个孩子做依仗,居然这么简单就给她退位让贤了? 钟萸脑门上的问号更大了,一路奔波下来脑子都有些不好使,这样猜来猜去太累,索性大家坐下把事情原委说清来得痛快。 秋姑娘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嬷嬷则是心疼自家姑娘,拐了几道便带着众人进入一处暖阁,地龙烧得旺旺的,她们围坐在炉边看着对方,像在门口一样陷入沉默。 钟萸先开头了:“宛宛能告诉我,我的家人是怎么找到你的么?他们现在又在何处?” 秋姑娘垂眸看向透着火光而显得单薄的手指,有些艰难地反问道:“瑶姬现在是你的继母,你们确实结拜过,对吧?” 钟萸尽管疑惑,但她无法反驳在她穿来前发生的所有事,于是点了点头。 秋姑娘说:“她在你走后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事被王爷发卖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却没找到你,便拿着你给她的信物回了你的老家,你父母收留了她,暗地里却打着把她送给别人的主意; 北定王谋反后,你父亲打开城门迎接叛军,不战而降形同造反。北定王事败,你全家项上人头不保便逃难到了岭南。 途中因为你原本的继母有了身孕,碰巧发现瑶姬和你父亲有了首尾,争执间你继母被一伙流民带走不知所踪。 你父亲没找她,干脆称瑶姬为夫人,让你的弟妹称瑶姬为娘亲,带着他们在流民安置区安顿了下来。 巧合之中的巧合,安置区有一个新上任的小吏恰巧从京城来看过你父亲的画像,他过目不忘,怕你父亲连累到王爷,不敢拖延便连夜叩门告知了王爷这件事。 王爷很是震惊,把人抓起来拷问后,不知如何地瑶姬就把你交代了出来,说你们是结拜姐妹。 王爷很是赏识你,对她自然也会网开一面。我也心想着棠音能掏心掏肺的人定是好姑娘,便也没防着她,没想到她居然在汤里下药……” 顿了顿,秋姑娘抬眼看向钟萸,尽管眼睛深处藏着复杂的情绪,还是坦荡地承认:“所以我刚才怀疑了棠音,我想知道有没有看错人,幸好你不是。” 秋姑娘说得平淡,却隐去了自己被王爷误解后的挣扎痛苦和自我怀疑,误会解开后她还是不能释怀,以至于二人渐行渐远。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瑶姬,但秋姑娘夜深人静时还是忍不住对钟萸心生怨怼,甚至再见到她时忍不住试探她。 钟萸倒没觉得她试探得不对,毕竟原主与瑶姬曾经好到都能共用父母了,一个心思坏到透底,换她也忍不住要对另一个的人品心生怀疑。 “换我也会。”钟萸十分直接地说,“首先我希望宛宛你能明白一件事,在她企图压榨完我所有的价值后还要夺走我的性命那时,我与瑶姬就已不是好姐妹。” 秋姑娘恍然大悟:“她说谎?!”复又笑话自己大意,“娘娘说得没错,我果真是安稳日子过太久,连基础的判断能力都没了,活该。” 钟萸按住她微微发抖的手,“不想笑就别笑了。” 秋姑娘这才慢慢收起嘴角的笑,眼里渐渐泛起泪光,她抬头看向天边一颗暗淡的星子道:“你知道么?我把娘娘气死了。 她本就生着病,我不在她身边还要叫她操心,一天一封信写给她,她生来温柔、不争不抢,到老来身边只有我和两个老嬷嬷,叫她知道只是给她白白添了气受罢了。 听嬷嬷说她走的那天还在写信给我,要我别闹脾气好好过日子,你看我现在过成了什么样呀……” 钟萸心疼得不得了,抱着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秋姑娘从她怀里挣出来,伸手擦去眼泪对钟萸说:“不怪你。你看我怎么又哭了,近来情绪反复多,棠音别见怪。” 秋姑娘越这么说,钟萸看着她肚腹的弧线和染上阴翳的眼睛就越觉得瑶姬可恨,当初就该直接让秦王把人处理干净了,省得还来这么一出恶心人。 她这么想着便打算去看看罪人们过得如何,秋姑娘也要求跟着去,难得钟萸拗不过别人,只得答应她。 秦王早就把那些漏洞弥补完好,现在钟萸的身份已经不要紧了,钟父说破天也比不上行刑之人的刀快。 反正叛贼没有人权。 听得不满意了,拉出去斩了便是,不需要废话许多。 听说钟萸和秋姑娘要去见钟父一家,秦王和楚见辞各自心有所系,怕自己的心上人出什么意外,便自顾自地加快了交换信息的语速。 旁边的书记官急得头昏眼花,偏偏不敢让他们慢一些。 地牢设在前院,他们去要近一些,果真在地牢门口堵住了人。钟萸扶着秋姑娘踏上干燥的地面,脚不滑了才敢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简陋的地牢门口那两个好看到发光的男子。 秦王是个一八五的大高个,上次见面时还是个文弱青年,再次一见才发现身板硬挺了许多。不过楚见辞也不矮,才加冠还有得长,长到如同秦王一般高还是有可行性的。 二人各穿一身白袍,衬得对方肤色都白了几分,钟萸瞧了瞧一脸冷淡的秋姑娘,再看一看眼角余光是不是偷瞄秋姑娘的秦王大大,暗自扶额:王爷你还小吗?这个时候傲娇要不得知道伐?棠芯管理皮卡丘整理 心道,你们闹成这样与我也有干系,今日我便当一回红娘吧。 钟萸心念一动便松开了秋姑娘的手,偷偷解下一只耳环塞进兜里,假装东西落下了的样子。 秋姑娘见状便体贴地问:“东西丢了?要紧么?不要紧的打发她们去找吧。” 钟萸眼神凝重地看着秋姑娘道:“是我母亲留下的玉珠耳坠,她给我唯一的遗物。” 秋姑娘忙说:“那我陪你去。” 钟萸摆摆手道:“地上湿滑,你能陪我来这里就很好了,放心吧,我来的时候记得有个地方好像掉了东西,没仔细找,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落在那里了。” 秋姑娘看着湿滑的地面抚了抚肚子,对钟萸道:“那好吧,你快些找,找不到再要奴婢们帮忙,我在这里等你。”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秦王。 钟萸转身前冲秦王做口型:“哄她!”秦王别扭了一瞬还是点点头,钟萸松了一口气,楚见辞都不用她招呼便主动跟上,不去打搅那二人解开心结。 楚见辞跟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她抓耳挠腮想去看看二人进展的样子禁不住噗嗤一笑。 钟萸挑眉,回头奇怪地看他:“你在笑王爷还是笑我?” 这是一道标准的送命题,楚见辞收起了笑意,忽然定神看她,温声道:“没在笑,我在看棠音的背影,并蒂莲双飞燕,我很喜欢。” 本就低沉的嗓音压得越发低,钟萸甚至能从音节里感觉到他每一次喉结愉悦的震颤。 钟萸猝不及防被他的低音炮打掉一半的血,揪过斗篷瞄了一眼背后的绣花,轻声嘟囔:“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这个还不如自己多照镜子。” 楚见辞勾起薄唇,笑意弥漫到眼里,他伸出微微发红的手折下一枝早就看好的腊梅,整了整底部断口的木渣才递给钟萸,“我好看,那棠音以后多替我看看罢。” 钟萸正要接过就被他别在发间,脸上腾起一朵红云,抬起头不甘示弱地道:“看你作甚,我还不如自己照镜子呢。” 楚见辞往她的方向逼近一步,钟萸愣愣地往后一退,警惕地质问他:“何事?” 楚见辞看她差点没炸起毛来,和当初在庄子门口轻薄他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忍笑凑过去快速在她头顶捻起一物往脚下一碾,动作快到钟萸什么都没看到。 不愧是单身二十年的手速。 钟萸等啊等,都快在树下把自己转晕了才等到人来,不过不是秋姑娘而是神色复杂的王爷,他告诉钟萸:“瑶姬把你父亲杀了。” 钟萸皱眉,秦王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她腹中的子嗣不是你父亲的,孩子的亲爹是西南王。” “……” 钟萸也深吸了一口气,为瑶姬同学无比强大的作妖能力,同时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下如果瑶姬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和秦王该怎么称呼的问题,才问道:“西南王……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绿帽警告:瑶姬出品,收到者请珍惜小命 第三十一章 秦王道:“现在还不能确定, 伯渊,你怎么看?” 楚见辞, 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掌在虎口附近画了个圈,说:“破题之点在西北,王爷以为如何?” 秦王点头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的手, 二人双掌相握,秦王大笑道:“伯渊知我。” 钟萸急了,难道瑶姬这个父不详的孩子和山西王又有什么关系?!合掌拍了拍问他们俩:“劳驾,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秦王松开楚见辞, 指了指一头雾水的钟萸让他详细说说, 楚见辞点点头,温声道:“山西王主动请旨南下平叛,便是欲取北定王的封地——秦地。 但苦于防守边疆, 西北能抽调的兵力不足, 所以他需要一个不会威胁到他的结盟者。这么说能明白么?” 钟萸这点还是知道的, 用眼神催他继续。 楚见辞蹲下,捡起一根枯枝在泥地上轻松将地图绘制而出。 山西王在北边好大一片,太子占据最中间,往下就是如今被打得哭爹喊娘的熊孩子北定王,旁边是西南王, 最下弱小的一团则是岭南了。 楚见辞边说边指:“秦地周围便是太子的封地山东, 西南王的封地蜀中还有王爷的封地岭南。要说威胁最小的无疑是王爷,但此时并不是岭南的最佳入场时机……” 钟萸跟着敛起裙裾蹲下来,看着其他王爷要么大片土地, 要么位置绝佳,只有自家王爷爹不疼娘不爱,真是可怜。 难怪原文后期秦王手下的将领们都那么刚,原来都是弱小的时候给憋屈的。 钟萸看着意气风发的眼前人有理由相信,若是秦王拿的是北定王的剧本,那么楚见辞给的策略一定是一路刚到底。 楚见辞见她若有若思,将西北伸向岭南的箭头调转方向,同时在西北和西南之间划上一道:“诸王各有子嗣,惟西南王成亲三年至今仍膝下无子,若他想名正言顺,那么瑶姬腹中的孩子便势在必得,这便是西南王的软肋。” 秦王听到子嗣时,不自然地转头咳了一声,傻爸爸的样子完全遮掩不住。 作为知道内情的钟萸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们聊完的效果,但见他现在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九成九是和解了呗。 秦王被钟萸看得不自在,遂也蹲下拿起另一根小枯枝比划着说:“相较于岭南自古贫瘠,三哥却坐拥膏腴之地,天府之国地势险峻,进可攻退可守,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同样也会让人变得固步自封,二哥未尝不曾垂涎于此。 若我将此女市之于他,他便可以此女腹中子嗣要挟于三哥,他们二人结盟除去可一举解我岭南之困外,同时还能从西北换取一批优质战马缓解目前马匹数量和质量的不足;再者两地相互制约也可分散兵力,使之短期内不能大动干戈。” 挖了铁矿后,岭南空有马掌马鞍却没有好马配得上,秦王做梦都想从二哥那里弄一批战马来,没想到钟萸楚见辞一到岭南,他的燃眉之急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钟萸有疑惑了:“即便西南王受要挟与山西王结盟,分出武力替他看守秦地,但咱们不是同样得罪了西南王吗?以他的性格……” 从小就骁勇善战,有一颗尚武之心,标准的熊孩子长成的熊大人能讲道理? 秦王轻微地摇摇头,可惜地道:“棠音不知,三哥手中的兵力早不如往年。蜀中虽好,但同样也因为封闭和安全导致他故步自封,如今关键时期,他定然撑不起兵分三路,不必惧他。” 钟萸又问:“若是西南王不在意这个孩子呢?那咱们岂不白费心思了?” 话一问出口秦王的脸色就变了,看着地面表情十分复杂,楚见辞也一脸难以言说,只是默默地折断了手里的小枯枝,沉默中发出“啪”地一响,秦王眉心一跳。 钟萸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这道微弱的脆响声忽而醍醐灌顶。 秦王大大没成亲都弄出了人命,他西南王一个成了亲的就更不可能盖着棉被睡素觉了。兄弟们却笃定他只有这一个孩子,还能是什么原因? 某次出门打架不小心自己给自己做了绝育呗。 自己结扎减少熊孩基因流出,这才是真正的狠人哪! 所以就算瑶姬这个孩子目前是父不详的状态,只要西南王的可能性稍稍大一些他都不可能放弃。 钟萸吃瓜吃得心满意足,好心情一直到她站在钟父面前截止。 无他,钟父的脸像极了钟萸的生父,一样的满脸横肉自私刻薄,只是眼眶中间几近没顶的一支银簪宣告此人性命终结,一生作恶到此为止。 钟萸看着这张脸,记忆中继母的打骂声和原身弟妹的咒骂声在地牢昏暗的光线里重叠了起来。 虚幻中,继母把她和给她送试卷的男同学堵在楼道口,一手把着楼道里的铁门,一手叉腰破口大骂:“和你那短命的老子娘一样长了一副看了就来气的狐媚子相!家务事不做净会勾男人,都勾到家门口了,要不是我看见,还不知道你们要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事!” 现实的地牢里,衣服脏污的男孩子拉着一个一脸尚余惊恐的女孩子,恶狠狠地冲到监牢门口冲钟萸说:“姐你看她没死,居然敢骗我们!那边是你的姘头吧?快放我们出去,要不然我把你那些丑事都告诉他!” 虚幻中继母甩了她一巴掌,抄起楼道里的卫生工具冲她背上一顿砸:“瞪我?还瞪?我打死你算了!在这个家里白吃白喝还学会给老娘摆脸色了?谁要你学的?谁让你学的!” 现实里男孩满脸狰狞,威逼不成转为威胁,当着钟萸的面狠踢了一脚监牢的大门,楚见辞不能再忽视走了过来。 他没留意,继续说:“嗬,拿起乔了?听着,钟倩,爷给你脸了!你放不放?等小爷出来非得把你卖到窑子里。” 虚幻中继母一脸讥笑,杵着钟萸的后脑勺似乎要把她按进地里,往旁边吐了一口痰说:“我打你怎么了?别给我扯什么条条框框,老娘管教自己家的不要脸谁能管我?!我跟你说,你天生就是家里的保姆。不想干?滚!你下楼啊!别回来了,孽种!” 现实里的男孩看到楚见辞后不得不虚张声势,“为我们开门,听到没?你聋了?!” 果然,坏种不分时代。 钟萸眨眨眼,稳住一刹那间摇摇欲坠的心神,转身淡漠地对楚见辞说:“把他们丢去矿场吧,别再弄回来了。” 楚见辞背着光走过来,冷冰冰地扫视了他们姐弟二人一眼,锋利的视线从头到脚刮骨刀一般刮过,半晌,才缓缓道:“该死的是你们。” 那一眼直接把习惯了欺软怕硬的小男孩吓到尿失禁。 瑶姬在另一个房间,钟萸突然失去了见她的兴致。吵架或者看别人活得不如自己,都无法让钟萸开心,所以没必要。 等到王爷和楚见辞忙得见不到人影的时候,钟萸正拉着秋姑娘养豆芽。 其实本是打算养猫的,读书时看到“我与狸奴不出门”的诗句,便幻想着边烤火边撸猫日子,多好哇,但冬天的奶猫可遇不可求,摊手。 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收了猫母亲的口粮和月子餐算是下了定金,时不时还要送条鱼过去才能把狸奴请回家。 喵大爷的地位从未改变呢。 为什么想起弄这个?一是钟萸这几天在看两个掌柜的写给自己的信,他们之前一直在路上,信就全部寄到王.府了。 信上说远洋的船员们都得了怪病,一直以为是触怒了海神,连番祭拜都没有效果,好在短期不会死人,船员们除了有些害怕其他的还好。 直到后来遇上了一个云游四方的老神医才知道,这种怪病是因为长时间没吃青菜的缘故。 青菜不易保存,一群大老爷们也不会种,李掌柜的夫人出了个主意——带豆子种豆芽。使用此法后,船员们便怪病全消。 其二便是因为其他人怕冷都去打马球、蹴鞠了,秋姑娘自己带着球没办法找其它乐子。钟萸也不想陪她做针线活,便想出这么个主意。 话说回来,养豆芽先要泡种子,在暖和的地方用温水泡上一晚上,早上起来一看,干巴的豆子们都变得圆润起来。 秋姑娘本以为钟萸是当个消遣玩的,没成想她觉得单单养豆芽没意思,还要拉着她要比上一比。 评审项目有三个:谁的最先发芽,谁的最先长叶子,谁的最好吃,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做一件事。 钟萸自恃有经验,把豆子泡好搁在灶台上便四处溜达,最近好玩的事儿多她忘性有些大,以至于竟把豆芽儿给忘了,直到被秋姑娘找上门来:“我的发芽了!” 侍女从身后端出一个盆放在桌上,钟萸仔细辨认终于发现了一点儿白胖的根部。 她眨眨眼,耍赖逗她道:“可我们没说最先发芽就是赢啊。” 秋姑娘:“……”明亮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钟萸后悔不该逗一个情绪反复的孕妇,吩咐品书让她把自己那一盆豆子拿过来,两厢比对一番看看谁输谁赢。 等端来时,秋姑娘脸色又由兴致勃勃胜券在握变成了:“……” 无他,钟萸种了三种豆芽,绿豆、花生、豌豆,盆里只有豆苗还被剪得只剩下一小节,其他的不消说,肯定是早就长出来吃掉了。 钟萸本着负责任的原则问了问:“我的豆芽呢?厨娘们有说去哪了么?” 品书颔首,忍笑道:“厨娘们说,豆芽都长得很高了看姑娘还不去拿,便自作主张地把绿豆芽下进汤里,用花生芽炒了菜,王爷和公子们都说清脆爽口呢。” 钟萸得意叉腰,杵了杵呆滞的秋姑娘:“全中!宛宛快想怎么讨好我,好让我轻点儿罚你!”品书立刻把她的手打下来,要她站有站相。 秋姑娘不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棠音刚才可没说这样算赢。” “……” 好好的孩子被她带坏了。 钟萸转移话题道:“听说王爷他们今日在千秋书院打马球,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骑马打球钟萸还没见过呢,尤其是她打探到今天楚见辞也会上场,已经摩拳擦掌期待了许久。 秋姑娘刮了下钟萸的鼻尖,道:“棠音哪里是想瞧热闹?分明是看人罢。” 钟萸摇着她的手,秋姑娘便吩咐人去准备马车,抿唇一笑觑着她:“行了罢?” “宛宛真好。”她对于自己看美男这件事颇有些理直气壮,“我在家时便常看伯渊,旁人都不如他生的养眼,须得多看看,免得老来别人再夸他年轻时俊美好看,作为邻居的我却说不出一二三来。” 品书也忍不住插嘴:“姑娘总有许多歪理。”早前钟萸时常爬阁楼原来是为了看楚公子,难怪有几次楚公子来找吴二时神色有些奇怪。 钟萸道:“听说周叔年少时也是百里闻名的美男子,你看他如今圆滚滚的模样可能看出半分俊美来?韶华易逝,有美男子便多瞧瞧,等他相貌不如从前再想看也不能了。” 周叔是王.府的管家,年届四十,长得十分喜庆。 品书和秋姑娘俱是以手掩唇,噗嗤一笑:“净胡说!” 顺路过来告诉秋姑娘马车已备好的周管家听到这话愣在原地,半晌伸手抚了抚圆滚滚的肚子,眉头一皱五官便聚到一起好似加菲,心中暗忖:费心把他养到这么胖,果真是娘子的小心机吧。 作者有话要说:远离坏人,远离喜欢贬低别人的人,多看美好事物,心情会好一万倍! 第三十二章 千秋书院因在城郊的缘故拥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场, 教骑射的直讲、博士们因地制宜,常常带着学生玩蹴鞠打马球。平日里城中无甚庆典的时候, 百姓们为了找乐子都会去千秋书院看学子们比赛为乐。 去的人多了,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比赛的性质。许多富商们特意租借场地,带着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组合竞赛, 不收门票。 因此百姓们得了闲也乐于去看,除去押注的大头外,实实在在红火起来的还有千秋书院外的小食摊。 没错,钟萸的两个掌柜的成功在这里也开上了店。其中一个花大价钱盘下的小食铺正好坐落在山坡上, 往下能近距离俯瞰到整个马球场, 可以说是VIP座位了。 这里的蹴鞠马球赛本是掌柜的们送账本来时提了一嘴,结果在旁边的陆战小少年听着却来了兴致,磨了秦王很多天才答应包场去, 不过他不是去看而是要亲自下场, 还拉上了自己手下一班人。 钟萸一听, 这不就是团建么? 冬天冷,她在家除了整理自己去年记录的资料以外,犯懒都嫌累。 本没打算去看的,但是听说书里另一个颜值出类拔萃的配角韩进将军也要来,再加上楚见辞也会下场, 她便暗戳戳地改了主意。 啧!美男、制服、骑马、踢球、流汗, 想想都觉得刺激!奢侈! 马车出了城门不到一刻钟便停了下来,李掌柜特意派了一个小伙计过来迎接,把人直接送进了有最佳特意留出的带看台的小隔间里。 小食摊外边看起来小, 里面却另有乾坤。看台在正对蹴鞠场的大窗下,砌着土炕,已经烧上了,以防天气过于寒冷时客人沉迷于室外看比赛而着凉。 屋里如同寻常人家一般,窗明几净,家具样样齐全。中间点着一个炭盆,里面的炭块烧得红亮,掀开厚实的棉帘还没进去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把人包围了起来。 待到喝上一口热腾腾的姜汤把寒气驱散了,钟萸并秋姑娘才敢脱了斗篷围坐下来。品书和照顾秋姑娘的王嬷嬷也坐了下来,照顾着几个小崽子。 一错眼,周佑安就拉着糯米糕,糯米糕手里牵着虫儿,三个人一起爬到椅子上扒着窗沿往下看,老大秀儿怕他们出事也跟了过去。 小伙计机灵地送上了附近最好吃的茶果点心,又拿了一个小炉子进来给他们泡茶用,瞧着小崽子扒在窗边又道:“外头的火炕已经暖和了,风棚也挂好了,东家和客人们看马球时可去外头炕上坐着看,不必围在窗子面前。” 话毕,小伙计就准备退出去。 钟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又招手把人叫回来,“这里看比赛若是遇上了自己喜欢的队伍,可有什么小彩头送给他们?”她想弄一点应援物调热气氛,要不然干巴巴地看怪没意思。 小伙计沉吟了片刻才道:“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东家想要的,我这就拿来。”没多久就抱着一个竹篾编制的箱子进来了。里头放着鲜花彩绸,纸笔还有一些烟花爆竹。 若有人赢了,姑娘、娘子们便给下场的郎君们投掷鲜花,绑上彩绸,文豪大家们则会当场绘制画像或是赠与诗赋,若是逢节日无宵禁,有夜间比赛时便用的上这烟花爆竹。 钟萸拿过那个装着鲜花彩绸的盒子,转头对秋姑娘笑道:“到时候看哪队赢了,咱们就在上头给他们扔鲜花凑个热闹,宛宛你说好不好?” 秋姑娘当然是冷漠拒绝了。 她有孕后说话都开始透着一股子母性,此时便对着钟萸嗔怪道:“你呀!王爷将军们也是能让棠音随意戏弄的?这些日子竟越来越顽皮了,往后可不能这样。” 品书也煞有介事地附和:“姑娘脑子里总是有许多点子,正经的却没几个。” 钟萸一抬头看到小伙计还没出去,问他怎么还在这里,他说:“料到东家用不上,这些东西放屋里又怕点着了,我得等着东家和客人们看完好拿出去。” “……” 合着只有她兴致勃勃想找点乐子呗。 钟萸疲惫地放下手里的花朵儿和彩绸,摆摆手示意小伙计赶紧拿出去,转头就给他提了一级,让他开始学着打理店铺和管账。 对两个掌柜的说法则是给他们弄个帮手,策略细化、往来跑腿这些的事儿都归小伙计安排,免得他们做大小决定时都要亲自过来请示她这个东家。 事实上,最近账本里是没出问题,但有些事她还是知道的,两个掌柜的行事方式和人品决定了他们留不长久,她得尽快把能接手的人□□出来才行。 钟萸甫一露出了放权的诱饵,两个掌柜的虽知道这个小伙计代表的是分权的意思,但他们并不觉得是威胁,反而为了得到钟萸的信任而痛快答应。 毕竟东家爱花钱,听说还供养着一个美男子,花钱如流水,而他们两个放开手脚后的敛财能力这是明摆着的。 疑似被钟萸“供养”的美男子楚见辞正在调整自己的骑装,骑着马溜圈儿适应场地。 陆战小少年骑着一匹枣红马路过,顺手丢过去一支球杖,朝气满满地开始拉关系求投喂:“师兄,接着!咱们分在一队,大师兄和王爷一队。大师兄现在还没来说不定有什么杂事绊住了,咱们只用围攻王爷就行! 你别怕,王爷说了咱们今日不分尊卑,你可要多给我喂球啊,咱们师兄弟联手定能胜得漂漂亮亮,让岭南的姑娘、娘子们也瞧瞧小爷的风采!” 楚见辞自从离开叶老爷子回家备考科举以来,已经很久没有打过马球了。 此时瞥见陆战抛来的球杖,他轻笑一声,点头算是应下,伸手轻松接住球杖在手里掂了掂,忽而手腕快速一转,球杖便在手中灵活绕了几个圈,末端镶着的玉片好似一点流星划过。 马球所用的球杖底部被精细打磨到半弦月的曲度,因为挥动击球时造型优美,被文人们赞誉为“月杖”,蔡孚写“初月飞来画杖头”便是说的打马球了。 这运杆的熟练度看得陆战眼热,要是他能有这么娴熟的球技,也不至于被嘲到不敢在京城打马球了。 不过他也没吃亏,师父指点他:每次打完球趁胜方自大便约他出去指教武艺,那人一定不会拒绝,只要把人约出来了便可以一直揍到心满意足为止,十分解气,咳咳。 不过当年的陆战年纪小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听师父这么说便嘴快问了一句:“师父您当年……?” 然后就被叶老将军揍到妈不认识。 今日天气好,钟萸一行早早地就在他们热身时拥坐到外头的炕上,山坡本就背风,加上风棚后更显得舒适起来。 品书在向秋姑娘和王嬷嬷讨教如何照顾孕妇的知识,主要是秋姑娘怀孕的速度太快了,刺激到了她。 瞧着自家姑娘没心没肺的样子,说不定哪天就被楚公子拱了去,要是到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陪在姑娘身边呢? 钟萸听到昏昏欲睡,正打算去玩一玩小崽子们,就听到品书在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问道:“前头来骑马来的是何人?怎的看一眼都教人害怕。” 钟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场下迟迟前来的人穿着一身玄色胡服,腰系深蓝云纹带,头戴金冠足蹬长靴,面孔线条和五官都十分凌厉,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疾驰而来。 和他成熟英俊的面孔和一身外放的杀气一比,一身靛蓝胡服,腰系白色青松纹带,头戴玉冠的楚见辞倒显出几分单薄和柔和来。 钟萸看清楚人脸后,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这人长得真他妈带劲! 楚见辞远远看到韩师兄(叔叔)打马前来,无意中把看台上的小姑娘迷了个五迷三道,薄唇一抿,抬手和韩进击掌时才看到小姑娘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陆战小少年眼珠子晃了晃去,在几人之间打转,看自己这个一向情绪变动不大的小师兄短短时间内变了几次脸,觉得颇有趣味。 韩进驾马与他并行,松开一只手在他肩膀上使劲捶了一拳道:“几天没见你小子越发像个书生了,身板软不拉几,一定是荒废武艺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回去考那劳什子科举,倒废了我一个好苗子!” 楚见辞打太极道:“叔叔多日不见沧桑了许多,想来是海上漂泊过于辛苦?” “真沧桑了?!”韩进搓了一把脸感觉确实不如从前,不禁有些心虚,忽又想起妻子的嘱托,“你婶子还在问我,怎么去找我几回也不进家门吃顿饭?我话放这里了你自己看着办。” 楚见辞有些无奈。他这个婶子哪里都好,就是偏疼自家妹子,而楚见辞最怕的就是遇上她,看起来娇娇弱弱,打不的骂不得,比魏春芝还难缠得多。 不过这点想法只是一晃而过,韩进刚才一抬手,手背上的一道奇特的刀伤便引起了楚见辞的注意力,他眉头紧锁:“叔叔手上的伤口看上去是倭刀所伤,近日难道有倭寇进犯沿岸村庄了?为何不见汇报?” 韩进抬起手看了一眼,“这啊?伯渊误会了,这伤口是因我不甚着了道,不过一二浪人扰边罢了。” 楚见辞并没有放下心来。 他按钟萸教他的统计方法计算过概率,近年来倭寇犯边几率比较稳定,算起来今年内进犯的概率很高,但裁判已经在吹准备哨,他只能暂时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叶老将军:打马球?大可不必,但我看你是皮痒了 第三十三章 马球, 史称\"击鞠\"、\"击球\"等,是一种骑在马背上用长柄球槌拍击木球的运动。钟萸为什么会对这项古老运动有印象?就是因为它相传唐初由波斯传入, 有个别称叫\"波罗球\"。 乍一听,好像颇为可口? 马球用的球很小,只有拳头那么大, 是用质量轻而有韧性的木料制成的,中间挖空,外边涂上颜色,一般呈红色或彩绘, 打起来醒目好看。 球场和现在的球场要求一致, 要平坦开阔。游戏双方乘马分两队,手持球杖共击一球,以打入对方球门为胜。 每队四人, 秦王、韩进、吴二、护卫甲为甲队, 楚见辞、陆战、护卫乙、护卫丙为乙队。 甲队秦王为一号射门手, 主要负责进球,韩进为二号射门手,负责创造机会,吴二为三号队员,需要攻防兼备, 护卫甲负责守门。相对应的乙队也是这样。 哨一吹, 秦王率先击球,试图一路运球到乙队进球区,期间楚见辞在护卫甲的保护下一直控马左冲右突, 试图突破韩进和吴二的双防线靠近秦王把球断下。 因为秦王击球得当,旁边队友保护及时,所以他一直拥有击球权,眼看秦王即将击中一球进入乙队的禁区,刚才一直不见人的陆战突然磕磕巴巴地冲进来,迎面把球断下。 当然,毫无疑问地裁判吹哨,陆战犯规。 秦王当场就笑出了声:“陆战小兄弟还是如此……娴熟。”韩进压根没料到这个小师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居然半点长进都没有,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极淡的笑,霎时一秒冰消雪融。 不过这景象只维持了一秒不到,没看到的人只能暗道可惜。 其实以前韩进是会笑的,不过他的笑声和陆战的球技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韩进年少时正跟着叶老将军扯着喉咙喊口号学练兵,大概是喊得太卖力以至于伤了嗓子,后来度过变声期后的某一天,他才发现自己的笑声变成了:鹅鹅鹅鹅鹅鹅—— 最惨的一次是和媳妇儿成亲后回门拜见岳父时,一不小心被逗笑,因为肺活量大,当着媳妇儿全家三十多号人的面足足笑出了一百多个鹅叫,从此成为一生笑柄。 因为这次丢人,韩进回家被媳妇儿禁止在外大笑,慢慢地因为他带兵铁血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家竟都以为韩进将军是个如假包换的冷面阎罗了。 实乃大误! 话说回来,这一场楚见辞还以为陆战的所作所为是意外,他控马与陆战同行望天,拍了拍陆战的背,道:“下次别冲动了,只要守门不失误,这个球很难进。” “……好。”陆战松开一只手尴尬地挠了挠脸,心想:师兄真的想赢?!想赢还带我?难道不知道我的真实水平? 作为敌方的吴二念着当初在庄子上的交情,也过来安慰了一番,让他放松享受比赛,陆战小少年越发迷惑了。 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思考的时间没有很多,马球赛全程一共六小节,犯规判罚结束后仍旧继续进行第一小节。 因为乙方陆战上局的犯规,这一局仍旧由秦王控球。哨一吹,仍旧是熟悉的画面:楚见辞和护卫乙拼尽全力靠近秦王想要从侧面断球,而陆战却一直游离在外,不知道该怎么融入进去。 有几次被人流挟裹着,被迫控马跟着一起左冲右突,别人都在追球,只有陆战满脸都写着“放我出去”…… 这一次楚见辞可算见识到陆战是怎么划水的了,幸好马球这个游戏位置可以灵活替换,护卫乙实际上已经完全替代了陆战的二号射门手的职责。 好不容易楚见辞觑到一个空隙,就要身体俯下去在秦王球杖击球时及时截断,但人外有人,韩进更快断走了这个球,将它击向乙队门口,而护卫丙眼看就要来不及阻挡! 说时迟那时快,球刚好经过从战圈中溜出来的陆战,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要去挡,但马球的规则是不能横穿上一次击球队员的运球路线…… 幸好在他再次犯规前裁判吹了哨,无他,第一小节结束。 陆战白着一张脸驭马过来,期期艾艾地道:“小师兄,下一节……”,虽说规定是没有受伤不能换人,但在京城时为了把他换下去,队友们不惜联合起来改了规则。 楚见辞算是看出了陆战根本不会打马球,但他却能很好的预判下一次的运行轨迹,想想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下节你跟着我,告诉我你观察到的球迹,若是有机会则从侧面阻碍敌方击球,懂么?” 陆战眨眨眼:“不换人吗?” 楚见辞眯眼打量他:“你受伤了?” 陆战垂头:“……没。” 楚见辞再检查他的马,陆战的坐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回望他:“你马受伤了?” 陆战头垂得更低了,再道:“……没。” “想什么?认真点!”楚见辞斥道:“人马没事,那你怂什么?!你父亲曾带兵五十人在大漠行军三百里,直闯胡人王廷,万军之中将叛徒枭首示众,胡人十年不敢犯边。你是他的儿子自当青出于蓝,说,你想怎么做?” 陆战只觉得今日小师兄脾气太大,暗中吞了口口水才道:“不若……我去守门?” 楚见辞再斥:“抬头说!能不能有点出息!” 陆战咬咬牙抬起头,却见楚见辞面色温和,迟疑道:“那我、去和他换了?” 楚见辞忍下不耐,沉声道:“守门也并无不可,你的天赋或许在守不在攻,且放手一试,不过一局马球而已,不必如此小心!” 钟萸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秋姑娘,问道:“你看他们在干嘛?陆战这是被伯渊教训了?”楚见辞生气可真是难得一见,在钟萸印象中每次见他都是温言笑着的模样。 啧,肯定是陆战那小子做得不对! 秋姑娘本是轻言细语地和品书、王嬷嬷谈育儿经,听钟萸问便往场下看了一眼道:“棠音且看了我却没看,我猜,应当是楚公子在教陆公子吧?” 周佑安看了全程,此时便故做高冷地呲笑一声,钟萸皱眉正要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便听他说:“那小子太蠢,两次差点犯规,师父生气了。不过……” 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在她和韩进之间来回一骨碌,又哼了一声:“也算不得什么大错!师父只是看某人的所作所为心里有气而已。” 小破孩子说的什么话?模模糊糊的,钟萸听了都想给他一下子。 第二节 很快开始,队伍里没了一脸懵逼的陆战居然显得和谐了许多,场上的人几乎都击到了一次球,因为乙队两个护卫彼此之间的默契度要大于甲队两个助攻,所以在最后一次韩进击球时,身侧竟然陷入被楚见辞与护卫丙两面夹击的恶劣情形。 韩进勾起一边嘴角,恶劣一笑:“想断我的球?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毕,韩进转动手腕压低身体一挥杆,胯.下白马便如闪电一般逐球而去!楚见辞抿唇不言,也控马追了上去,韩进运球路线是一条弧形,楚见辞便从侧边直线切入。 见韩进再要击球,便在后方驭马让自己的坐骑猛然甩尾撞上左边白马的马臀,这一击很重,若是凡马被这么冲撞一下子定要略带偏差,性子急的说不定会不听主人命令。 但白马显然训练有素,韩进丝毫不受影响,甚至击球时还有空回头扬声赞道:“好小子!” 说时迟那时快,趁他这一下分神,楚见辞便一脚勾住马鞍最上的扶手,一脚踢蹬,整个身体甩得特别低,疾驰中的玄色坐骑长嘶一声差点被拽到侧翻,草皮都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趁着这一甩的功夫,楚见辞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从韩进手下偷走了这个球!手下不停击球传给护卫乙,回敬他:“谢叔叔!” 韩进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眼里并无沮丧和迟疑,反而被激起了战意越发火热,朗声笑道:“伯渊,此局一球定胜负,你可敢与我一赌?” 他话音未落,守门的陆战便咋呼起来,大吼道:“赌了赌了!小师兄!和他赌!”说完又向韩进确认,“大师兄,此局也包括我吧?” 此前他曾手痒约韩进打过马球,结果当然是把韩进坑得很惨,韩进少有的败绩几乎都是出自他之手,因此韩进便向他要了一个承诺以作补偿。 此时韩进听他如此无赖想要躺赢,哭笑不得道:“你这是想借伯渊之手赖账!罢了罢了,看在伯渊身手未曾退步的份上便由你一次!” 楚见辞也点头确认,看向身侧的两个护卫,道:“去,千牙,你拦住秦王,七羽你负责吴二。” 七羽,也就是护卫丙皱眉道:“韩进将军?” 楚见辞道:“自有我来!”二人便分头领命而去。 旁边的鼓手适时地举起鼓槌由缓慢而沉重慢慢变得厚重而急促,生生把旁观者的热血都调动起来,陆战和周佑安几乎是同时道:“冲啊!” 此时的楚见辞虽夺到了球但并不占优势,因为他前进的路线几乎被封死,已经被韩进迫到己方球门附近,若被韩进取得球权,则很有可能一击射门! 鼓手的鼓点如狂风骤雨一般连成片,连守门的陆战都呼吸急促起来,楚见辞不再迟疑,他照旧是单钩马鞍一甩,韩进笑道:“又来?”便向侧边弯腰俯身,执杖欲去夺球。 没想到楚见辞的意图根本就不是击球,他反而是用球杖绊了一下韩进的马前足,同时压下马头似要钻.进了白马腹下。 韩进的坐骑白马猝不及防之下为了保持稳定,竟嘶叫一声直接高高抬起前足从楚见辞背部翻越过去,楚见辞得了空,这才反手大力击出一个长球。因护卫乙、丙反应得当把中间空了出来,这球直冲而去,速度之快几乎眨眼间直逼甲队球门! 陆战已经憋到一脸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规则有参考词条,但不清晰,所以作者君自己做了二改,不要深究哦 第三十四章 “进了!”看台上激动得不行的周佑安猛地一拍被子, 把糯米糕的小玩意儿差点拍了下去,钟萸怕她会哭赶紧给拿住, 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注意这些。 守门的陆战小少年完全不介意没有自己发挥的机会,在看到球打进球门的瞬间呆了一下,回过神便得意起来:“大师兄, 愿赌服输,你可要记得我们之间的账一笔勾销!” 韩进打马回身确认楚见辞击球得分,朗声赞道:“好厉害的长球!” 楚见辞忙拱手还礼,笑道:“幸得师兄成全。”要是韩进技术不好, 没能控马从他身上越过去, 那就直接变成了楚见辞把自己的头塞到韩进的马蹄下,轻能踢出个好歹,踢中太阳穴的话丧命都不是不可能。 吴二听到这边的谈话, 翻身下马嗤笑一声, 兄弟一旦分到别的队伍那就是敌人了, 既是敌人又是躺赢,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炫耀,粗声道:“陆小兄弟上一节可是犯规扣了一分,即便此节胜出你也是一比一平,何来服输一说?” 秦王也牵马过来, 闻言点点头表示认同, 与他算账:“即便伯渊等人算赢,你也只能是输,要不我那一球怎么算?” 谁叫第一节 陆战把秦王得分的大好机会破灭掉?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进球, 刚和解的媳妇儿和未出世的娃儿都看着呢,多么高大威严的场面!可惜都让这个憨批毁了。 陆战被他们二人冷眼一看,顿时无奈道:“第一节 ……也要算吗?”整个人立刻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泄气地蹲回地里。 韩进摇头,眼里透出一丝笑意道:“放心罢!难得看伯渊发挥出几成实力,记你一功。” 有了这话,脱水小白菜陆战又重新恢复了生机!他颇为嘚瑟地跑到吴二身边,叉腰道:“怎么着?我大师兄果然是说话算话之人。” 吴二牵马绕过他,陆战又跟上去,小声问他:“你不会生气了吧?要不、咱们打一架让你消消气?” 怎么感觉今天大家都奇奇怪怪的!王爷和小师兄还能理解,这吴二又是怎么回事?陆战小少年想不明白。 那厢比赛甫一结束,周佑安就拉着几个小崽子嘚嘚嘚地跑下场地把翻出的草皮踩回去,这是一项马球赛后独有的庆典活动——“踩草皮”。 小伙计告诉他们,草坪上还藏着一些小标志,找到的人除了有特别礼物奖励,同时还能参与晚宴庆祝活动,近距离与自己喜欢的球员接触,若是当晚名额有缺口,则转于拍卖。 许多看重人脉的家庭都会想办法弄到名额,进入宴会与拥有马球或蹴鞠队的富商贵人们交流。 钟萸服了,这就是古代人的名利场啊!问小伙计这个主意是不是他出的,小伙计不卑不亢道:“是我,东家谬赞了。” 小崽子们跑得欢实,钟萸也有些意动,倒不是想踩草皮拿礼物什么的,她是馋骑马的滋味了。 她这边才想着,那边几个小崽子就被楚见辞等人捞到了马上与之同骑,秀儿年纪稍大不太方便,只得眼巴巴地看。 秋姑娘轻轻推了她一把:“棠音想骑马便下去吧,我这儿照顾的人多得是,你去带一带秀儿,好叫她别失望。” 秋姑娘知道这几个小孩儿钟萸从未真正把他们当奴仆看待,尤其是自己做了娘亲后便见不得这样可怜见的眼神儿,女孩儿家能送快的时间不多,有什么愿望还是尽量满足为好。 钟萸得了这个台阶就大大方方下了场,去旁边马厩里挑了一匹通身灰白色看起来十分温顺的小母马,适应了几下便牵着它走到秀儿旁边。 秀儿冷不防被马用头一蹭,惊讶地回过头来道:“姑娘也要骑马?” 钟萸拍拍马背,微笑道:“上来,我带你跑两圈。” 秀儿睁大了眼睛,正要摆手拒绝,便看到自家姑娘拎起裙摆姿势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将手递到她面前,秀儿迟疑了一瞬,看钟萸的手在她面前鼓励地摆了摆,“上来呀!” 她不再迟疑,被拉上马背后钟萸便策马小步奔跑起来,虽然有点冷,但是真的好爽啊! 楚见辞背后的周佑安惊恐地戳了戳他:“师父你看哪呢?前面是栏杆!” 陆战搂着师父的心头宝小糯米糕,忍不住噗嗤一笑,看到小师兄黑了脸这才扭转辔头哒哒哒跑远。小虫儿被吴二放在背后,小肉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看着其他人羞涩地笑。 秦王自然是去找媳妇儿,可怜韩进一个老爷们儿只能和护卫们混在一起,人家嘎嘎乱笑地时候他还得费力忍笑,越忍越显得面色冷酷,不近人情,这下连护卫们都不敢逗趣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回家后楚见辞也没有机会再见到钟萸,两人各有各的事在忙活。 钟萸忙着开班教学,冬天里大家有空闲时间正好可以筹备青少年的教育问题,倒不是她并不愿意做低龄学堂,但现实因素是没人,没钱……这里的没人既包括没老师,也包括没学生。 如果是八到十五岁的青少年倒还好,能学一门手艺而且不耽误在家干活也不需要接送,挺多人家会愿意送孩子来,同样的,这样年纪的孩子们也可以直接学手艺了。 但低龄孩子除了孤儿,孩子的父母们都不会放心让他们离家太远,而且年纪太小的只能学识字这些,有学问的人家里多少有些钱,没几个跟着流民跑的。 至于教青少年的手艺人哪里找?当然是流民里头了,他们可还欠着秦王一个救命的人情呢,不论恩情也还欠着钱粮,从这里头完全可以拉出一支庞大的技工教育队伍。 不用他们教压箱底的本事,普通能吃饭的手艺拿出来就行了,更多的让这些孩子们自己单独拜师学去。若要拜师一定会给些钱粮财物,也相当于是变相给这些师傅们找了一条生财之道。 钟萸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认可,投入不高但成效巨大,孩子们能在这里学到东西,青壮年就不得不扎根下来,再说这个教育班并不是白天开班,而是晚上,还不耽误劳动。 秦王相当于是以极小的代价获得了一大批稳定人口,同时也减少了人员流窜危害治安的可能性,而且这批人还能给他源源不断地赚钱,并且心怀感激。 至于读书,仓廪实而知礼节,等百姓有钱了或者秦王有钱了,自然可以再办起来。 钟萸自己有钱,秦王又给了她一个上层谋臣应有的待遇和权限,秋姑娘也帮着她,钟萸很快就选好了址,拉着一支建筑队开始建造古代第一个技工学校,百姓也相当支持,纷纷出力帮着营造校舍。 楚见辞则继续关注着沿海一带,终于在几日后又抓住了几个形迹可疑的浪人,经过一番审问才道出实情。果然,有大批倭寇密谋十日后上岸干一票大的再返回倭国。 当初碰到韩进本想设伏杀了他,拿人头回去邀赏,没想到却被反杀。 要是钟萸知道肯定会忍不住笑破肚子:两个新手脆皮居然敢埋伏高段韩信?双双送命只能说明吃鱼也补不了他们的脑子。 而这次抓住的是第二批上岸探查情况的细作,从他们口中问出的话里令人最无法容忍的一点是:这些倭寇们因为一直被轻视,胃口被喂得越来越大,不把沿海的百姓放在眼里,竟把他们与猪羊同视之! 除财物外,儿童妇人亦尽皆掳掠,或售卖于本土,或与海盗相交换,害得一个个家庭家破人亡。 因为他们人数少行动快而难以抓捕,就算官员们有心也屡屡被他们闻风逃窜。逃跑的次数多了,百姓中便开始流传这些人有邪神护佑,能通过卜筮得到追兵的行踪,竟有不少人成为信徒。 坐在一旁,本来觉得被打脸了的韩进听到这里却是嗤之以鼻:“官兵里有叛徒,或者百姓中有人被收买,如此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你们都是吃干饭的?!” 某县师爷小声道:“小人曾亲眼见过倭人展示的神迹。一位巫神自浓雾中踏水而出,百姓们伸手触碰他的衣裳触手滑腻,虽从水中出来却丝毫未湿!” 另一个小官也道:“我也曾亲眼见到过,巫神之能并非是以讹传讹。” 楚见辞轻笑一声,那小官与师爷看着这位不知是何身份的英俊郎君,有些不被信任的愠怒。 待他们正要开口斥责,楚见辞才道:“什么神迹?这些不过是小花招而已,江湖骗术!岂能是真?” 那小官不信地说:“我明明看见……” 楚见辞指了指冒着热气的茶壶道:“浓雾?简单!冬天天寒,只需生石灰投于水中便可发热冒烟。踏水而出更是无稽之谈!我猜这神迹也不是轻易能见的吧?” 那师爷心里有些动摇,愣在那里半晌才小声道:“是了,他们提前告知,但那几天神迹发生的水塘不许外人进入,因为他们需要施法咒水召唤神迹发生。” 韩进再次嗤笑一声,“恐怕是需要时间在水塘下面埋柱子罢了,至于浓雾定是用来掩盖水面的木墩。” 那小官仍旧不信,咬牙道:“不对!定是存在神迹的!那衣裳沾水不湿我们几百人可是亲眼所见,亲手触碰过与寻常衣料并无差别,若无神仙施法如何能做到?” 楚见辞看他被洗脑了一般顽固不化,皱眉斥道:“哪里没有差别,是你们忽视了!衣裳不湿触手滑腻,你们自己想想是否触感与蜡烛类似?布料表面染了蜡,自然沾水不湿!” 此时又有官兵来报:“又发现了一个浪人,经审问得知,因这几个探子没有按时发送信号,倭寇首领已经产生了怀疑决定提早登岸,时间就在明晚!” 作者有话要说:打仗了打仗了! 中国古代的江湖骗子与骗术好多,其实要说起来现代人还不一定骗得过古代人呢 第三十五章 在座的小官和师爷们猝不及防听闻倭寇意图犯边, 俱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楚见辞冷冷扫了一眼, 沉声朝前来通报的官兵问道:“你是谁的部下?谁审的?消息确定了吗?” 官兵回道:“见过楚先生,末将乃韩将军麾下,东南水师骁骑校耿南吉。此犯人为韩将军亲自所审, 称他与早前袭击韩将军的两个浪人是一起登岸的倭寇前哨。 那二人好大喜功被将军收拾了,此人却小心谨慎躲在农家,若不是一位因伤人被捕的六旬老妪供出来,我们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老妪道她好心收留了一个受伤的倭国浪人, 此人却对她的孙女儿见色起意, 她气急之下失手重伤了此人,以为他死了,出门掩埋“尸.体”时恰巧被邻居看到, 以为她在做黑心买卖才报了官, 导致她被抓进大牢。 我们的人探查过来龙去脉, 皆属实,消息应当无误。” 楚见辞眼皮垂下来心中思量万千,半晌,微微颔首道:“明白了,你回去禀报韩将军, 让他别急, 我随后便去找他商讨却敌之策。” 耿南吉拱手道:“末将得令。”随即目不斜视地退了两步转身走出营帐。 师爷与小官正要顺便告辞偷溜,楚见辞却一眼止住他们的步伐,把他们一路带到韩进的水师营里才交给专人看管起来。 人命关天, 消息绝不能走漏半分。 此时的韩进正在同自己的副手交流,主战场放在海上还是陆地。 海上他们就算能打过,也真捉不住这些阴沟里滑溜溜的寄生虫,且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放跑了一个便要担心他卷土重来;但如果放他们上岸,又怕伤及无辜,韩进一时有些苦恼。 正在发愁时,便听亲卫通报楚先生来寻,韩进掀帐而出便见到长身玉立的青年人立于营帐门口,见他出来便快步上前道:“叔叔谈完了?我已审问过那个浪人,时间紧,其他情况咱们进去说。” 韩进点头,见他到来一脸惊喜,他正缺这么一个拿主意的人,“好!我们正愁不知该在何处作战,你来了定要帮我做个抉择。”拍了拍楚见辞的背,握住肩膀就把人往营帐里带。 楚见辞对韩进道:“叔叔不必心急,辞急着赶来便是为了此事。”然后转头对着站在沙盘边的副手周斯点了点头,问他:“可否借先生手中指挥棒一用?” 周斯递出去,道:“可,请用。”然后负手在一边,他倒要看看楚见辞这个刚及弱冠就被秦王重用的年轻人能拿出什么好主意。 楚见辞手中指挥棒指了指一处与渔村同方向,但却是另一条岔道进入的山坳,问道:“不知叔叔可曾注意到此地?” 韩进仔细看了一眼,摇摇头:“此处并无异常,周先生觉得如何?” 周斯也眯眼查看了一阵,无奈道:“周某惭愧,并未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楚见辞从怀里拿出另一张绘制了彩色等高线的地图,展开铺平放置于桌上,再邀请他们过来细看,这一次韩进也看出来了,“此地地形竟和渔村有九成的相似!” 周斯却皱眉道:“楚先生是想在此处伏击?但倭人十分熟悉此处路径,恐怕不会轻易入瓮。” 韩进却是一脸喜色,指着楚见辞对周斯道:“周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位侄儿还是我的同门师弟,他不仅修习武艺兵法,同时也学了奇门遁甲之术,若是他提出的计策,在实施上定不会有什么大的纰漏!” 周斯再次仔细查看了一番楚见辞带来的新地图,笑道:“如此,这一手偷天换日之法若是成功,不仅能保有我方主场战斗力,也能防止贼寇伤人,实乃上计,周某佩服!” 楚见辞猝不及防被夸瞬时有些郝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因为韩进自他打小见时就是这么个人。 旁人只道韩将军面冷心狠但却能节节高升,在东南水师从水兵到总督只用了五年,不说私底下,面上竟无人对此不满,故对此迷惑不解。 熟悉他的人却知道此人虽面冷但他不但不吝惜承担责任,也善于推荐人才、给与夸奖,而且在熟悉的人面前会毫无保留地表现出真性情,所以才能在这样诡谲的官场做到游刃有余,靠的就是自己的实力与人脉。 大家都信他上去对自己好,何乐而不为呢? 韩进夸完楚见辞又向他引荐自己的副手周斯,“周先生是你与钟姑娘接过来的大才,不知你们是否已经相识,韩某还是代先生做个介绍吧。 周先生乃是川西伏龙氏之后,对用兵之法深有心得,自来了韩某这小小的东南水师,从训练阵法到临阵决策俱是离不开先生指点,伯渊,来,拜见周先生。” 楚见辞拱手一礼:“拜见先生!” 周斯抿唇,垂眸还礼:“周某本就是慕韩将军名而来,路途艰险幸而承蒙伯渊搭救,这一声先生不敢当,我字成言,伯渊可与我以字相称。” 楚见辞坦然笑道:“成言。”遂伸出手掌,周斯亦以掌相击,两人合掌相视一笑,无形中的隔阂消除了大半。 韩进看了也很高兴,他高兴的后果是拉着二人谈了一晚上应敌之法,誓要把所有情形都考虑进去,确保万无一失。 等早上亲卫在营帐外求见送上三份早餐时,韩进才看了看天光,一拍脑袋苦笑道:“竟谈了一夜!这几日伯渊、成言你们辛苦了,尤其是伯渊数日未曾休息好。你们快去眯上一会儿,我去叫人准备材料,稍后叫醒你们前去安置阵法陷阱,如何?” 楚见辞喝了一口热面汤,摆摆手道:“叔叔不必担心,我没事。入山坳岔道处的阵法须由我一人前去准备,此事外人不能插手。” 韩进拍拍他的肩膀,端起热茶朝楚见辞沉声道:“那叔以茶代酒敬你。” 周斯看了一眼楚见辞眼下青色,举起手中热茶也道:“斯也敬一杯。” 楚见辞拦之不及,只得无奈受了这两杯热茶,又道:“辞此次来带了两个小吏,据他们所说倭人已经派遣了细作在岸上传播巫神指引他们躲避官兵追捕的谣言,并用江湖戏法演示了一番所谓'神迹',竟有不少人相信。 辞担心若此风盛行,发展下去说不定会有不少青壮年受此引诱,一着不慎便沦为海寇,与倭人一同为祸百姓。” 韩进略一沉吟道:“此事不急,等这一战结束后我会通报王爷,设法清剿百姓中存留的细作,到时候还要周先生多配合韩某!” 周斯从饭食里抬起头,含糊道:“将军勿要再谢,斯听凭差遣。” 钟萸已经连续几天忙着学堂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楚见辞等人很久未曾出现,直到某一天秋姑娘扶着肚子忧心忡忡地问钟萸:“棠音可知道……王爷近来在哪?” 钟萸眨眨眼,恍惚从案卷中抬头打了个哈欠,掰着指头算了几下道:“宛宛可算是问错了人,我也将近半个月未曾见到王爷了。”看秋姑娘裹着厚实袄裙越发显得有些大的肚子站在门口,连忙把她扶到榻上坐下。 秋姑娘皱眉道:“我最近总觉得不安,不知有什么事要发生。” 钟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被她封存的剧情,突然记起这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情节点。秦王这段时间不在是因为他在秘密护送瑶姬和山西王做交易,当然,原书交易的并不是瑶姬,而是秦王手中掌握的另一样更为重要的压箱底宝物。 回来的时候秦王为了图快走小道,结果遇上大雪封山,他和一个护卫被困在一处山道上,不幸中的万幸是被一伙山匪所劫,虽然损失了一些财物但捡回了一条小命。 那个捡他回去的山匪头儿正好是当朝户部尚书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因为尚书原配与秦王母妃同出一门,所以这个山匪也就是秦王的亲表弟。 当然认亲没那么顺利,秦王居然靠嘴皮子说服了这个山匪表弟举寨前来投靠,代价是在他成事后为他和他母亲正名。 他不介意秦王利用他的身份做些什么,但他绝不会认下这个父亲,而且希望能给他权利使他能给予生父同样的报复。 户部尚书不是他的人,是好是坏与他何干?秦王当然是欣然同意。 第二日晚凌晨一二点,海边果然出现了几艘带着风灯的大船,从大船上放下许多小舢板,黑影一般的倭寇就撑着这些小舢板朝岸边划来。 这些倭寇就算是知道消息泄露也要干上这一票,因为他们打心眼里看不上岭南沿海官兵们的战斗力,防守如同纸糊的一般,只需要极小的投入便能获得丰厚的回报,值得所有倭寇冒死一搏。 山坳顶端的楚见辞发觉阵法被触动,眯了眯眼唇边轻轻勾起道:“来了。” 韩将军挥手示意侧翼开始逼近包抄,准备截断后路。他不太擅长陆地战,又朝周斯看了一眼,确认山上的巨型床弩、射手营、投石陷阱和炮仗草堆准备无误,可以随时启动才放下心来。 今日定要他们有去无回。 倭寇首领走到山坳口,看着里面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村庄景象,里面狗吠声虫鸣声依稀可闻,手里的指南针和天上的星星都无异常。 但他就是觉得不对。 但部下们忍不了了,他们在海上飘了那么多天,已经迫不及待要肆虐一场,看部下们都完好无损地冲进村落里,首领终于还是用强大的自负按下最后一丝疑心,御马踏过最后一道山门。 惊变从这一刻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多多评论哦,作者君今日下午加不加更就看你们啦,存稿箱 is watching you! 第三十六章 最先不对劲的是胯.下的马儿一改温顺, 暴起将他掀了下去,掉下去的瞬间一支巨弩带着尖啸声狠狠钉在地上。 上当了, 有埋伏! 倭寇首领忍着钻心疼痛的一喊注定是徒劳,因为部下们此时已经离他数十丈远,而且陷入迷阵五感皆被迷惑, 回头看首领好好地骑马站在山门处,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周斯站在山崖上,看着这群倭人进入到他们事先布置好的草棚子里,或是嘴里嚷嚷着淫.邪暴虐的词句, 拿着大刀大挥大砍, 或是幕天席地拉着草人宣.泄自己肮脏的冲动。 卒不忍视。 他不想再看,于是淡漠转身道:“动手吧。” 韩进待要让楚见辞解开迷阵,让他们真实地面对死亡, 同被无辜夺去生命的百姓们一样, 在愤恨和无力中不得不死去……但周斯制止了他, “万一跑了谁,我们无法承受后果。” 一个疯狂的持械暴徒所拥有的破坏力,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或许一不小心就是灭村之灾。 韩进看向楚见辞,道:“伯渊?”楚见辞抚摸着跑回来邀功的玄色战马,指着首领冷眼点头:“留下那个我来解决。” 话毕, 一伸手便有一个懂眼色的射手把弓箭交给了他, 其他射手开始搭弓射箭。 常规的弓箭无差别地往下扫射,目标当然是倭寇,还有顶端燃着火星的火箭, 目标则是屋侧早就准备好的火油与爆竹或是其他引燃物。 加上投石机不断往下滚石,一时间山坳里顿成人间炼狱! 楚见辞搭上弓,二指扣弦将一张铁胎弓拉得浑如一轮满月,墨色眸子掩盖在深长的睫毛下,如深山里的独狼一般凶狠而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目标——那个被床弩弩箭钉在地上的倭寇首领。 他牺牲自己的战马放在路边,就是为了利用倭人的尊卑意识将首恶从烂泥中挑选出来,同时达到分化指挥与战斗力的作用。 火光中那名首领刚抬起头,一点星芒便悄无声息地越过熊熊烈火直射而来,在他陡然睁大瞳孔前钻入眉心,如此,一击毙命!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罪恶的一生会结束得如此之快。 别提什么他不抢劫生活不下来,什么弱肉强食的强盗理论,也别扯什么带回去慢慢拷问,问啥?来了就打!一时让他们苟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纰漏。 这种意外,从来是因为不够心狠。 第三日傍晚余烬也灭掉了,韩进下令包围此地的官兵们进山坳清点战场,结果令人大喜! 此战己方未损一人,仅仅折损木头两车,稻草三垛,火油十罐,爆竹一匣子。折损最大头是箭支:损失了一支床弩弩箭,五百八十三支弓箭,不过箭头都能捡回来融了替换到下边去,也不算太浪费。 抬出焦尸一百二十三具,包括那名首领怒目圆睁的尸体,他算得上唯一的体面人。 韩进处理这种事情很老道,对部属说:“架上木柴把它们放上去,邀请曾遭受伤害的渔民们前来点上最后一把火。”有些事是他人无法替代的。 出列的还是耿南吉,他抹了一把眼睛,板正身体哽咽道:“末将听令!” 他的妹妹便是死于这些贼寇之手,往日他射术并不如何,可凌晨时他射出的好几支箭都无比准确扎在敌人身上,好似是妹子在天有灵,让他给自己报仇。 百姓们来得很快,因为他们早就抄起家伙在岔路口等着,看里面有谁跑出来便给他一下子送他去见阎王。 从早上知晓此事一直等到傍晚,听闻韩将军带人尽诛敌人,失去了亲人的百姓们俱是抱头痛哭,几个过激的年轻人被架着,高声嚷嚷着要亲手把他们挫骨扬灰。 楚见辞道:“放开他们。” 架着他们的乡民有些迟疑:“这……” 韩进道:“无事,让他们进去看一看。” 韩将军都这么说了,乡民们便将他们放开,其中一个年轻人却无力地跪下来,抱头哭道:“是哥哥没用,没能力给你报仇!你看,坏人下地狱了,他们终于下地狱了!妹儿你快些走吧,快些投胎,家里门前有棵大树别认错了门,来生给哥做闺女,哥哥再也不喝酒了,哥保护你,啊……” 最后一声很轻,却招得周边的官兵们都禁不住红了眼眶。 夕阳很快落下,但眼前的火把却一点点燃烧起来,百姓们互相搀扶着把火把投到木柴堆上,看着火光闭眼祈祷逝世的亲人们能看到这一幕。 楚见辞抚着马头,韩进拍了拍他的背,沉声道:“再给叔五年,定要踏平我扣夷人老巢,荡平沿海,护他们安宁。” 楚见辞摩挲着马腹带,垂眸思索着,半晌目光坚定地道:“等王爷回来,我便动身去秦地。” 秦地便是北定王的封地,此时二王与中宫皆着眼于此,但却不敢过于深入。太子急于掌权,不可能分出太多精力接管秦地,山西王与西南王皆有强敌环伺,若是他们有个轻举妄动露出破绽,先要他们命的或许就是外贼。 反而偏安一隅,封地狭小的秦王却无此掣肘。 倭寇虽难以抓捕但同样难成气候,只要韩进一日在岭南,倭人有了这次教训便不再会敢轻举妄动,便是他不在,闽地入海处行水路到岭南也不会太久,海寇嚣张不起来。 但他同样也有劣势,那就是没人。因此楚见辞并不考虑武力夺权,武不成,便以文服人。 韩进压低声音斥他:“如此心急,你不要命了?!” 楚见辞淡淡地道:“自己应为之事,勿求他人;今日应为之事,勿待明日。这是从前钟姑娘告诉我的话,似乎是一位孙姓隐士所说。 今日所见辞扪心自问,从前定下鹬蚌相争之策,劝王爷高筑城墙隔岸观火,确实为了一己私利将天下人置于水火之中,等他人打下江山百姓我们再挑起战火,能胜,但必定是再一次的生灵涂炭。 民生多艰,此非王道。行王道者矜悯穷弱,行仁政,故其道不孤,乃是民心所向。” 韩进自知劝不动他,叹一声,“你要做便去做,若有事不要硬撑,叔叔腰板硬,扛得起。” 楚见辞微微一笑:“好。” 翌日,秦王竟然拉着大批人马回到府里,同行的护卫便是吴二,身侧还有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因为胡子拉碴看不出年龄几何。 秋姑娘照旧是在门口迎接,秦王翻身下马,扶着那汉子的肩膀大笑着走到秋姑娘面前,拍了他一下,道:“东明,见过你表嫂!宛宛,这是我母妃亲妹妹的独子,沈夕,字东明。” 那汉子低头拱手,嗓音粗噶地道:“表嫂。” 秋姑娘显得十分讶异,难得失言道:“你们怎么遇上的?”同时匆匆拉起衣袖遮掩着什么,秦王挑起一边眉毛,秋姑娘抿紧嘴唇垂着头,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汉子不知看到了什么,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喉结急促地滑动几下,抬头确认道:“你、不,您是……” 秦王给了他一肘子打断他的话,对秋姑娘道:“宛宛不必惊慌,我们进去说。” 秋姑娘神思不属,秦王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条件反射地躲开,等发现自己再次暴露了什么后脸色又白了几分。 进门落座,秋姑娘下定决定,提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道:“我是飞花楼楼主。” 秦王从容道:“我知道。” 秋姑娘不敢置信,旋即问道:“单月苏红是王爷的人?”这二人俱是飞花楼的元老,可以说飞花楼能成立一大半的功劳要归咎于她们二人。 秦王安抚她:“从前是,现在不是。” 秋姑娘满腹疑问,此时只道:“什么意思?” 秦王一面给她解开斗篷,一面答道:“此二人是我派去护宛宛周全的,但你显然比我想象的更有本事,竟在我眼皮底下与她们联手建立起了飞花楼,反倒要护我周全。从那时起,这二人便完全脱离秦王.府归属于你,我再没有干涉半分。” 秋姑娘还没说什么,沈夕便抢先道:“表哥身在庙堂恐有所不知,飞花楼在江湖上可是排名第七大的组织,楼主以一枚银铃号令全楼,脚踏黑白两道,手下能人无数,还救过阿弟几次,不过身份一直藏得很好,今日才知原是表嫂,东明佩服!” 秦王眨眨眼,缓声道:“这枚银铃?” “……是你当年荷包里掉落的那枚。”秋姑娘抿唇道,又转向沈夕:“刚才有一点说错了,确切地说就在昨日,飞花楼已经交给了别人,所以现任楼主并非是我。” 秦王眼睛一眨巴,便猜到了:“交给了伯渊?他定是下定了决心要去秦地。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可能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秋姑娘愕然,突然发现秦王竟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一面,好似万事尽在帷幄之中,自己身份暴露的事好像完全不算什么。 沈夕挠挠头,脑子已经有些跟不上,问他:“表哥,这伯渊又是何人?去秦地干嘛?” 秦王似乎是才发现这个跟屁虫,眉头一皱,斥道:“你小子怎么还在?赶紧出去让人带你去洗漱,回头吃饭再给你介绍。” 沈夕瞅瞅自己一身熊皮大袄,再这精致富丽的房间里确实显得格格不入,脚刚要踏出门槛又回头问:“我的衣服?” 秦王想跟媳妇亲热一下却被他打断,暴躁了,吼他:“杵在那着干嘛,外头有人,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洗澡呢?!”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话说,有点累,需要小天使亲亲抱抱 第三十七章 吃饭时却不见钟萸与楚见辞, 一问才知道,钟萸定好的狸猫崽子断奶能跑了, 今日便是去接猫回来。 早先在庄子里养的兔子一个不留神就咬断了竹笼打洞溜了,这次的猫崽子钟萸可是看得很紧,非要自己去抓才行。许久不见她, 楚见辞便找了个护送的理由也跟了上去。 “罢罢罢,那你便明日再见他吧。”秦王打发了通报的侍从,对一脸失望的小白脸沈夕道。 沈夕:“……” 皇族到皇帝老儿这一代,基因已经被改良了甚多, 而秦王的母妃和沈尚书的原配, 都是同出一门的美人儿,长相偏柔和俊秀的沈夕若不沦落草莽,也能凭一张脸在京城混个十大公子当一当。 他们这厢在吃饭, 钟萸却在撸猫。 小猫崽才两个月不到, 因为猫妈妈吃得好, 所以小崽子都长得圆滚滚的。 钟萸定的那只是个狸花加白,身体上包括尾巴和脑瓜顶只有几块狸花斑纹,爪子胸口和腹部都是细软的白猫,倒翻过来,露出黑色的爪垫衬着小白毛, 简直就是偷心盗贼No.1, 阿伟火葬场! 毛乎乎的小脑袋抬着,绿色的大眼睛看着钟萸晃动的手,冲她神气地喵喵叫, 前爪搭上钟萸的裙边,小后爪借力颤巍巍地立起来,便要去够钟萸手上用鸡尾巴毛做的逗猫棒。 钟萸坏心眼地往左边一晃,小崽子便失了重心往地毯上一滚,小肚子都颤了几颤。猫妈妈赶紧过来把他叼回窝里,冲钟萸警告地呼呼叫了几声,再躺下给小家伙们舔毛。 主人提来一个藤编小提篮想要递给钟萸,见状赶紧提醒道:“钟姑娘别逗他了,待会儿母猫护崽恐会伤了你。”里头是小梨花的嫁妆,看起来有些沉,原本站得远远的楚见辞三两步走过来,伸长手接了过去。 钟萸狐疑问道:“伯渊……莫不是怕猫?”说着便从猫窝边偷出一只大胆越狱的小花猫试探地递给他,语气引诱地道:“摸摸看,特别软,可乖了~” 楚见辞抿紧嘴唇,伸手十分拒绝地学着钟萸的手法捋了一下猫咪的背毛,听到猫咪舒服地咕噜声时立刻面无表情地拿着东西闪出两米远。 钟萸被他一幅惊恐炸毛偏要强忍的样子弄得差点笑岔气:“哈哈哈哈哈——”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爱的人! 猫咪主人对这个相貌堂堂的楚公子报之以十万分的同情。 回去路过一条小吃街看到好些杂耍艺人表演百戏,钟萸立刻来了兴致,在家被关了好久没出门,冷不丁看到这些谁还走得动路? 钟萸揪着缰绳四处张望着,对楚见辞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不若先吃点东西玩一玩再回去吧?”大眼睛使劲眨巴眨巴,努力表现自己有多么渴望在外头逛一逛,并且试图把这种愿望通过脑电波传给她的临时监护人楚见辞。 楚见辞别开眼,铁石心肠地道:“不行。”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又放缓语气补了一句,“棠音身体还未好透,长时间在外恐怕又会着凉。” 钟萸看他不和自己对视就知道有戏,再加把劲一求:“我穿得可多了不会着凉的,伯渊你看。”说着就动手捏了捏自己裹的厚实袄子、披风,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夸张的距离,又自觉地把帽子系上。 楚见辞转头看她,钟萸近来又瘦了一些,刚到岭南养病那几天长回来的那点肉,因为办技校劳心劳力没多久就消瘦了下去,巴掌小脸显得眼睛格外的大。 被裹得像个棉花糖却仍旧显得小巧可人的小姑娘这么眼巴巴地仰头一瞅,楚见辞再次别开眼,摇了摇头,干巴巴地搬出品书来压她:“品书姑娘说了,不可被你一哄便放你在外贪玩,棠音出府时可是作了约定的。” 钟萸噗嗤一笑,心道:楚见辞肯定在想,早知道就不该听钟萸的话把她那个严格的侍女丢下,要是有她在自己哪里还用得上当这个恶人?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软软地求他:“不过是难得出来嘛,快过年了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府里都见不着,我们买上一些回去当礼物送给他们岂不是很好?” 事不过三,楚见辞叹口气,松了口让侍从先把小猫带回去,由他护送钟萸买些东西再回府。 钟萸乐得眼睛弯弯的,衬着被寒风吹到粉红的脸颊看着格外好看。 俩人就这样各自牵着一匹马,晃晃悠悠地在街边逛,不知不觉就买了一大堆。依次从各个铺子里取回的时候钟萸自己都震惊了。 只能说,肆无忌惮美男陪伴加上买买买的感觉真他妈好! 可以五星好评,无限充值续费的感觉! 但是现实问题摆着,一匹马上能放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多,钟萸早就打着共乘一骑的歪主意,偏不肯让人明日来取,两人便僵持在了一起。 许久,楚见辞叹口气,“时间不早了,拐角处有家车行,我去买一驾马车把东西放里面吧。” 钟萸瞪圆了眼睛,问他:“伯渊还有钱?”明明她应该把两人身上带的钱都花光了啊,怎么还买得起车? 楚见辞颔首,摸出一枚黄铜令牌对钟萸道:“凭此令可在任何钱庄提到千两以下数目的银子充作应急,棠音且在店里等我一刻钟,我换了钱买了马车便回来接你。” 钟萸哑口无言,只得继续坐在店内喝热茶烤火。 不多时进来一个醉醺醺的公子哥,眼神在钟萸脸上身边一转悠便露出了几分肆意的笑容,轻佻地道:“你是哪家的姐儿?本少爷怎么从未见过这等稀罕货色?”话毕便要过来伸手挑钟萸的下巴。 钟萸皱眉,手刚碰到滚烫的茶杯掌柜的便瞧见了,哪边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赶紧把人拦住道:“姬三公子使不得,这位姑娘可是个贵人。” 那姬显贤显然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闻言嗤笑一声:“贵人?就她这样姿色的我怎么从未见过?刘老鬼你别哄我,这姐儿身边连个丫头都无,定是哪家鸨母私藏的小女儿罢,待我香亲香亲便把你赎回家好好疼上几天。” 说着便把掌柜的一把推开,醉汉的力气果然大得很,刘掌柜没拦得住头在柜脚上猛磕了一下,血都流了出来还去拉姬显贤的腿,被他又是一踹,“滚开,别耽误本少爷和美人儿亲近。”话音落罢,人又跌跌撞撞地朝钟萸扑过来。 钟萸本看掌柜的把人拦住,也懒得生气,这下可忍不了了,显然这就是一个经常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人渣,不教训教训都对不起她的眼睛。 整壶滚烫的开水浇到姬显贤的脸上手上,把人烫得眼睛都睁不开,脸部手部皮肤本就娇嫩,没几秒就起了硕大的水泡,姬显贤狠毒地道:“你这个毒妇,竟敢毁本少爷的容!等我抓到定要你生不如死!” 钟萸嗤一声:“就凭你?”我蠢啊?乖乖等你来抓吗?推了几把椅子放在路边,姬显贤便乖乖被卡在其中不好转身。 打人要趁早,趁他眼睛睁不开腿脚不灵便,钟萸拎起一把小凳子使出十二分的劲往他太阳穴旁一磕,那人渣立刻成了一只半死鸡。 钟萸看他还喘气放下心,又在他关键部位补了几下,确保这人以后第三条腿当个摆设这才解了气。 拿出手帕擦擦手,理了理因为动作大而散乱了一些的发丝,钟萸这时才把视线给到掌柜的,和善地问:“你看见什么了么?” 掌柜的哪敢回答,要说姬显贤是个大恶霸,这姑娘就是个活阎王,杀人不眨眼那种,被她一看便蹬腿装死。 钟萸正打算出门替掌柜的找个大夫来瞧一瞧,就见楚见辞皱眉赶了进来,看到室内一片凌乱慌了神,她忙道:“我没事!” 楚见辞看到倒在地上那个公子哥儿裆.部几个明显的脚印和污迹,神色没有变缓反而更加阴沉了几分,揪住人后勃颈的衣服便把人往外拉,钟萸怕他弄出人命,赶紧上前劝阻:“你要把他带到哪去?” 楚见辞冷冷地道:“丢河里。” 钟萸摇头,眨眨眼附耳过去,楚见辞还没来得及不自在,便被钟萸的馊主意震惊了片刻,斥她:“胡闹!” 钟萸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说完又教训他,“这种人杀了他还脏手,伯渊莫要太死板。” 楚见辞正要说话,便见到那掌柜的偷偷睁了眼往柜台后面爬,上去补了一手刀把人砍晕过去才叹了口气道:“罢了,棠音既没出事,此人如何处置便依你吧。” 一整天转下来,钟萸岂有不知这县城里何处是秦楼楚馆,偏楚见辞竟像个和尚一般连小倌楼都不知道,还要钟萸厚着脸皮指点他,甚至还想跟着一起去一睹姬兄被压的场景。 不过她一身白太过显眼,再说此等污秽之事楚见辞也绝对不会让她去,钟萸便只能留在马车上等好消息。 不多时,楚见辞便一脸难以形容地回来了,坐在车辕上显得有些奇怪,钟萸急急地问他:“成了吗成了吗?” 楚见辞转过脸,别扭地道:“他……被人带进房里了,我没再看。”钟萸瞧着微弱的光线下楚见辞绯红的脖颈和透着红的耳垂,没出息地吞了一口口水。 钟萸怕自己太明显,转过视线叹息着道:“太可惜了,下次要穿一身黑出门才行。” 楚见辞急了,道:“棠音还想有下次?!我还没问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歪门邪道?” 钟萸推了推手边层层叠叠的盒子,作望天状:“就、话本子里写了啊,龙阳之好,断袖分桃……” 说着钟萸见楚见辞耳根子越来越红,便猜到他定是看到了什么刺激场景,不好再刺激他,谁知钟萸的坐骑突然崴了脚,车轱辘被它痛叫着一带便硌到了砖头,车厢也猛地一蹦,被晃下来的盒子们差点把钟萸给活埋了。 “哎,痛!”钟萸冷不防被一个坚硬的木盒砸到了鼻子,眼泪顿时生理性地流了出来。 楚见辞闻声赶紧把马控制住,来不及看马的状况先打开车门,便见到被淹没的钟萸可怜巴巴地坐在盒子堆里擦眼泪,他急道:“伤哪了?!” 钟萸指了指鼻子,哭丧着脸道:“我还是骑马吧。” 楚见辞道:“你的马崴了脚骑不了了,得请马夫给它看,东西和车先寄到车行里,你我在这里再待一天罢。” 钟萸勇敢地道:“马、车和东西先放这儿,你明日不是有要紧事吗?咱们先同乘回去,东西回头再派人过来拿。” 楚见辞喉间一紧,道了声:“……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二人世界,想搞点暧昧多不容易(单机好孤独,小天使们多多评论鸭~按爪也阔以)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难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安顿好其他东西天色已经渐晚, 楚见辞牵着唯一健全的那匹马,顿了顿, 勉强维持住表情道:“回去吧。” 说完脸色便有些窘迫了起来,尤其是他翻身上马冲钟萸递过右手后,不止眼睛不敢看她, 脸都有些红了。 钟萸眨巴眨巴眼睛,一脚踩上马镫,一手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随后响起:“伯渊愣着干嘛?拉我一把呀。” 感受到手掌不同于男子粗糙的触感, 楚见辞默默转过头, 手臂还没怎么使劲就把人带上来了,眉眼间略带一丝诧异。 钟萸又眨眨眼,捧着脸问他:“我是不是特别轻?” 楚见辞不答, 只是默默收紧了手中的缰绳一甩, 沉声道:“抓紧。”钟萸闷闷一笑, 楚见辞耳根又红了几分,似乎有些不舒服地往前挪了挪。 钟萸却不放过他,两手握在楚见辞腰边的衣服上,感觉他肌肉绷紧了几分但没有拒绝她,于是她得寸进尺地把手在前一横, 搂住了楚见辞的腰。 好细。 楚见辞嘴上斥道:“别闹!”耳根子却红得滴血。 钟萸笑够了不再戏弄他, 转而正色问道:“北定王虽大败于太子及山西王,但他此时仍在悬赏追捕,伯渊你猜他现在会在哪里?” 楚见辞稳住心神, 不假思索地道:“西南。”根据魏春芝所说,北定王最开始逃到岭南诬陷秦王,后来又叛逃到西南才被抓住。北定王的母妃便是出自西南诸族,相貌美艳极善歌舞,把皇帝老儿迷个神魂颠倒。 钟萸有些诧异,“为何不是岭南?” 四境流民前往岭南那么多,大家互不知身份来历,路引遗失者数以万计,只要北定王想办法混进去,那便犹如泥牛入海,再无迹可寻。 而且就算被山西王与太子抓到也能诬陷秦王与他合谋,屎盆子一扣谁还能说得清,秦王便不得不与他结盟,再借韩进水师运作一二说不定还能想办法逃去海上,何乐而不为? 楚见辞微微一笑道:“他倒想来,可惜王爷早有防范只等着瓮中捉鳖。但有人通风报信,他便转身投西南去了。”往北走等于自投罗网。 这是个好消息。 西南诸族虽在西南王治下,但西南总督的控制力远高于西南王,而这西南总督便是北定王一系,虽因为北定王造反而被摘了帽子,但他经营多年的势力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清除干净的。 而且西南王此时目光正盯着北定王丢弃的秦地,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是否跑到了自己领地上;而且对于西南王来说,若是太子与诸王借口北定王之事构陷于他,他便有借口名正言顺地带兵出蜀地北进中原。 秦王是太穷,不敢打;西南王是不怕打,就怕没借口,到时候像北定王一样活生生作掉了自己的封地,那才是哭都不知道去哪儿哭。 钟萸又道:“听闻太子欲安抚流民,开年便将他们遣返原籍,真的假的?” 楚见辞肯定地道:“真。不过王爷已有应对之法。” 钟萸戳了他一下,问道:“皇帝老儿是不是要过大寿了?” 楚见辞笑道:“棠音与我不谋而合。” 根据钟萸的猜测,太子此时尚未站稳脚跟,还需要皇帝老儿给他撑撑场子。此时太子先出手干倒了人民公敌北定王,其他王爷临近年关无暇他顾,太子便要抓紧机会多多笼络人心,安抚流民便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 可惜,秦王到手的人决计不会拱手让出。 仅凭钟萸知道的,秦王已经开始吩咐官员给流民入籍造册,定下人口田亩,青壮年甚至开始进行军事训练,以及安排上学。这样培养出的优质人口,秦王绝对不想给他人作嫁衣裳。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当初的感谢信皇帝老儿看了十分开心,所以这次他应当也会利用皇帝老儿老年好大喜功的性格在寿礼上下功夫,把这些流民的户籍彻底定下来。 他敢这样做是算准了太子不敢在明面上忤逆,甚至不敢过于明显地撩虎须,要不然当初北定王造反,前去平叛的就不是山西王了。 他要是个胆大的,便会亲将北定王擒拿回去,要是有西南王年轻时的性子,说不定放在金銮殿上的就是北定王的项上人头。 说到底还是怕砍了老皇帝的心肝儿惹得天威震怒,动摇自己的正统身份。 两人就在马上你来我往地聊了一路,慢慢地倒也不显尴尬了。 第二日一早,楚见辞刚出门就被一个同样头戴金冠,身着白袍的小将拦住,那小将军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笑道:“这位兄弟就是楚先生吧?” 楚见辞还不知道来人的身份,皱眉问旁边的陆战道:“他是?”陆战也是最近才被家人赶过来的,名目上是跟着韩将军历练,实际算得上陆家投诚的意思。 陆战揽着沈夕的肩膀,笑着给楚见辞介绍:“这是我新认的小兄弟沈夕,字东明,王爷的亲表弟,长思郡主之子,也是黑熊赵寨寨主,可威风了!东明,这是我小师兄楚见辞,字伯渊,文武双全,奇门遁甲都会,现在是王爷特别倚重的谋臣。 小师兄别生气,东明听说了你的事迹后,非要拉着我大早上来堵你的门,这可不怪我。” 沈夕见他出卖自己便锤了他一下,笑道:“你小师兄要出远门了,我不叫你早上来堵门,能见得着人么?” 楚见辞沉默了一瞬,往后退一步让出房门道:“无妨,天寒地冻,先进来喝杯热茶罢。” 于是两个小少年得了主人的许可,便打打闹闹地进了楚见辞的房间,里面东西收拾地差不多了,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楚见辞拿出茶杯用开水冲烫后正要准备泡茶,沈夕便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壶酒来,从他手里接过茶杯给大家满上:“哪有喝茶饯别的?忒小家子气了!我特意带了酒来,松下埋了五年的松苓酒!色如琥珀,饮之明目清心,闻闻看,还有松脂的香味儿!” 陆战迫不及待地端起来闻了闻,眉头皱起来看了看酒杯,又仔细地嗅了嗅才质疑道:“怎么没有松脂味儿,东明你是不是拿错酒了?” 沈夕抿了一口,露出嘲笑的表情道:“怎么会错,是你小子压根儿不会品酒!” 陆战小学生一样气冲冲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喝的,还费粮食。有本事大碗乘来一口干了,这才是真豪迈,真汉子!像你,啧啧,小口小口的,不得劲!”砸吧砸吧嘴觉得好喝了,又要去抢沈夕手里的酒壶。 沈夕看他牛饮本就有些心疼他的好酒,又见他要来抢酒壶还不一把护住,陆战没抢到,给了他一个白眼道:“小气!” 楚见辞放下空了的酒杯,笑道:“闹够了?” 陆战更生气了,就怪这个沈夕害他在小师兄面前出丑。他们正闹着,不多时门口又响起几声敲门声,楚见辞微微一笑道:“进来吧。” 沈夕与陆战转头便看到一个五头身的小男孩裹成一个球滚了进来,声音虽强装正经还是藏不住那一丝奶味儿:“师父要出门不带徒儿吗?” 陆战一秒钟忘记刚才的争吵,热情地给沈夕介绍:“这是周佑安,我师侄,小师兄唯一的弟子。钟姑娘和小师兄从路上带回来的,楚叔和田婶当孙子养着,听说是很聪明的小孩儿。” 楚见辞把他拉到身边,指着墙边一整面墙的兵书策论道:“这些都是师父珍藏的兵书、策论政论名篇,带在路上恐有遗失破损,你先在府里看完,每看一篇至少写一篇心得体会,莫不上心,师父会派人来拿走给你批阅。” 陆战与沈夕两个人看了看墙边的书目,不禁暗暗咋舌。 周佑安独辟蹊径道:“不怕,找人来全部抄写一份便可以带走了。” 楚见辞耐心道:“师父今日便要走,外头的人不可信,府里没这么多人可用。” 周佑安撇嘴,显然不信:“我刚才路过政事堂,里面有很多叔叔伯伯没事干,都在闲聊。” 楚见辞解释道:“他们有别的事忙,你没看见。” 周佑安底气不足,瞪大眼睛抿紧嘴巴道:“那、那给他们加钱!” 楚见辞摇头,道:“加钱也没用,他们没空。” 周佑安哇的一声哭出来:“让他们熬夜写!拿鞭子放一边,能写完!”陆战和沈夕早就听得哑口无言。 在门口听完全程的钟萸暗暗反省了自己:明明没有这样教过孩子,怎么会养成这样可怕的认知?简直就是她穿书前的老板转世,套路一模一样,就是见不得你闲下来。 多半是他被收养前养成的性子,这样的小孩容易走极端,一时半会如果重罚可能还会起反作用。 钟萸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周佑安见她来了一把抱住钟萸的腿,一边偷瞄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师父,嗝,师父不、嗝、带我——” 钟萸冷淡地把人揭下来,蹲下与之视线齐平,严肃道:“该。大家谁教你死缠烂打、压榨剥削这一套的?” 周佑安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师父,还有旁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两个小哥哥,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反而慢慢止住哭声:“我、我自己琢磨的。” 钟萸把人拉进去坐在榻上,拿出手帕把小孩儿的脸擦干净,过程中一言不发,周佑安吓得眼睛眨巴眨巴地。 钟萸给他整了整衣裳,没罚他,只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去,给你师父认个错。” 小孩儿可怜巴巴地嗝儿一声,深深鞠了个躬道:“师父,我错了。” 楚见辞沉声道:“拿本兵书去看。”看小孩儿乖乖照做了,退了出去,才问钟萸:“有事么?” 钟萸说话前先看了一眼状若鹌鹑的沈夕与陆战,二人懂眼色地告退,钟萸才小声说:“秋姑娘手上的人递出消息,太子这次真的将皇帝软禁了。” 楚见辞皱眉,这是魏春芝没有预料到的新发展。 按理说太子只有第一次切断了皇宫与外头的联系混淆了北定王的视线,再往后就是西南王将北定王诛杀时,皇帝吐血而死,太子顺理成章登基,不过登基大典那日被山西王率兵围了都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钟萸拉住他的袖子,问他:“真的要去?若真是如此,那么秦地现在随时有可能打起来,太危险了!” 楚见辞点头,深吸一口气昂首道:“隔岸观火虽然安全,但天下百姓必要死伤众多。若要快些还天下安定,王爷必须在这场博弈中掌握主动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10 23:54:27~2019-11-11 17:5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难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天气越来越冷, 虽然岭南比京城稍好些,但好些穷人吃不饱穿不暖还是冻死了一些。 钟萸主办的技校因为训练停止, 学生也慢慢地增加,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取暖。好些手里有技术的手艺人都收到了合心意的徒弟, 过年时能过个肥年。 钟萸旁听秦王手底下送上的报告却还是很担心,流民越来越多,粮食却只有那么多,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入不敷出, 而且流民总人数还在减少。 调查了才知道, 有相当一部分游手好闲的懒汉混在其中不事生产,专心等着强占家人劳动挣来的救济粮,如何把这部分人区分出来是个难题。 思来想去, 钟萸决定采用开办食堂这一决策, 把粮食发放和生产劳动结合起来, 最大限度地杜绝懒汉吸血,勤快人累死累活却被饿死的情况。 想出了办法,钟萸立刻就去找了齐老先生,这位就是楚见辞当初非要去接的那一位,在王府时听说了技校后, 齐老先生主动要求担任本朝第一所技校的祭酒。 这所技校也算是门匾上镶金了。 许多腐儒本来还对秦王大力支持技校颇有微词, 认为文为重其余为小道,但齐老先生却是一届文坛泰斗级的人物,心甘情愿担任祭酒, 只能说明他们之前眼界太过狭窄。 钟萸心里本来还在暗爽,没想到第一个被痛批的就是她。 齐老先生一敲戒尺,花白的胡须快速抖动:“谁定的课程表,简直就是瞎胡闹!” 钟萸有些不明所以,硬着头皮说道:“是晚辈,老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齐老先生一脸了然,劈头盖脸地质问她:“大错特错!老夫问你,是不是学生们没几个有长进的?有天赋的是不是早就被收入教师门下成为私徒?” 钟萸迟疑地点点头,道:“这不是还没办多久么?” 齐老先生两条白眉都要飞起来了:“久了就完了!到时候王爷手里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老夫这祭酒又要如何交差?” 钟萸一惊!这才发现她光顾着提供条件却忘了限制,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技校是为了给王爷培养人才,而不是素质教育,也不是各位手艺人挑选徒弟的跳板,各位大佬那么相信她,她却搞错了方向。 幸好,幸好! 她心甘情愿地屈膝行了个礼,问道:“那现在的局面,齐老先生看该如何是好?” 齐老先生看她醒悟过来,这才缓和了神色,捻须道:“倒也不难。”这是要卖个关子了。 钟萸这会被他云淡风轻的感觉又弄得着急了起来,有办法就快说啊! 齐老先生抿了一口茶,眼里出现几分惊喜,扬眉看向钟萸:“此茶甚好,老夫遍识名茶竟未曾尝过此味。汤色清亮,闻之兰香芳郁,更有高山朝晖草木杂石之气息。入口时茶汤轻柔,甘爽醇和,虽微带苦底,但觉腔透喉阔,气舒心清,又有余香驻颊,回甘绵延。好茶!真是好茶!” 钟萸对上齐老先生发亮的眼睛,瞬间如佛至心灵,爽快道:“此茶名为鸭屎香,稍后——”便送上几罐子给你,只求你赶紧有办法就说啊! 谁知齐老先生听到名字的瞬间便呛咳出声,趁着掏出手帕擦嘴的功夫,直道这个名字实在不雅,有失斯文! “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此茶产量少,本地人不愿意广为人知罢了,老先生莫要介意,您自己私底下愿意叫别的名字也没关系。”钟萸赶紧解释道。 齐老先生理好了自己的胡须,又是一个体体面面的老头儿,歇了脾气缓缓道:“原是这个缘故。” 钟萸点头,又指了指桌上专为这个嗜茶的老头儿准备的其他茶叶。除去鸭屎香外,还有一罐子佛手茶、一罐子小青柑。 佛手茶乃是将茶树枝嫁接至佛手柑树上所得的茶叶制成,因为茶叶阔大,形似佛手柑,故名“佛手茶”。有绿芽和红芽之分,这一罐子便是其中的佳品——红芽佛手。茶汤香气馥郁,滋味浓厚,回味悠长。 小青柑则是将普洱熟茶填入未成熟的小青柑中,经过晾晒或烘焙等工艺制成。成品小青柑茶汤不仅有润喉甘润的茶香还有青春芬芳的果香,而且同时还具有了理气健胃、消积化滞的功效,在众多茶品中显得别具一格。 但同样的,这样也限制了茶叶品质的提升。不过用来给喜欢新鲜有趣,不过分追求品质的女眷喝却是上佳了。 齐老先生闻言不住点头,显然感觉十分熨帖。 往日里旁人给他送东西极少有送到他心坎上;即便是送到他心坎里,他夫人也不见得满意;若是夫人满意的,他又不见得愿意夸一夸。两个老人家因为这些东西常常不愉快,很少有人能做到面面俱到了。 钟萸见他满意了,便抓住时机问:“那齐老先生愿意告诉晚辈有什么方法可解此局面么?” 齐老先生的夫人本来在一边做着针线活,听到钟萸问话眼睛一眯,笑道:“钟姑娘无须着急,现在老头子当了祭酒,操心的事他自然会去做,何须你担忧呢?” 钟萸恍然大悟,竟然差点被这个看似忠厚老实小老头带了节奏…… 果然是天黑路滑,社会复杂,人心险恶,江湖叵测! 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小老头儿却已经从鸭屎香这个可怕的名字里缓了过来,安安心心地品起了茶。 第二日,齐老先生担任祭酒的第一天便颁布了和钟萸通宵商量好的新校规,不仅针对教师,也针对学生。 第一,所有教师和学生必须建档,记录在校的所有情况,游手好闲之人予以退学并罚款处罚。这一点是钟萸在的时候就在办的,为了之后的职介所铺路。 现在齐老把这条挑明了,鉴于他的威望和沈夕手下几百个土匪小弟带来的武力制裁,倒也无人唱反调。 毕竟现在反对就等于挑明了说自己就是来学校混饭吃,贪图取暖的。对待这种无赖,土匪小弟们的拳头很有想法。 第二,所有师生一律编入府兵后勤,一旦国家(秦王)有需要必须无条件接受调派。 这是为了明确这些技术人群的所有权,毕竟封建时期人权不顶用,谁抢到了就归谁,若是这批人选择学了技术却不接受指挥,不配合秦王或者投奔其他有权有势的王爷封地,那秦王就亏大了。 第三,给收徒的手艺人收生徒税,水平达到行业标准的徒弟越多,他们所要交的税越少,甚至还有奖励。 第四,学生们和徒弟们都要接受统一的期中考,期末考,同一水平考试,不合格的有复试,复试不通过的改为旁听,旁听生不能享受学校的所有优惠,包括食堂和夜宿福利。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这一看就是钟萸的想法,齐老爷子也连连点头。 第五,有文化水平的学子担任书记官,有奖学金,他们的职责是把这些常见的手艺活编制成图册,最后汇编成类似《天工开物》的工农业技术指导书。 钟萸原本觉得这一项估计会很难,毕竟很多手艺人都不喜欢手艺传播出去,但她低估了古代人对于出书的热切,很多手艺人为了留名甚至愿意把自己的一二项绝活都拿出来。 思路本就是一连串的,开了一个头余下的自然而然就会想到。 既然要编书,那就搞个大的。工业到底不被看重,钟萸特地拿出了自己整理的试验田数据和其他农作物数据去找了齐老先生。 老先生一看,本来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钟萸说她要编写一本农业、手工业,诸如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生产技术的书,老先生震惊了! 多少年来,人们多是编写一门专精的专业书,比如《农书》、《水经》等等,若是钟萸这本百科全书能编写出来,又有多少人将为之惊叹。 而钟萸的初衷不过是可惜这个时代诸多匠人的奇思妙想失传,同时也是想为秦王造势,给在秦地为秦王争取士族支持的楚见辞减轻压力罢了。 齐老先生有些激动,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以他的年岁绝对看不到这本书编完的那一天。 钟萸却不让他这么想,开解他道:“全书编写下来晚辈都等不到那一天,若是分册,便不须求全。知识技术总在变动,纵使我们能活上千岁也看不到此书完结的那天,但只要后人有心,便能根据册数往下编纂。 时间漫长,晚辈与齐老不过同是沧海一粟。不过齐老此粟比晚辈却是要大得多了,有王爷为首,告知天下齐老欲著此书,再把众位高徒请出来襄助,天下学子定会甘愿为此书奔走,我们也能早日见到成书了。” 齐老听了这话却不满地看向钟萸:“那你这个小娃娃呢?当真不慕名利,甘心将此等大功拱手让人?” 钟萸摇头道:“晚辈不过一介凡人,所求的不过是天下安定、锦衣玉食罢了,并无很大的志向。偶尔有这样的想法若不是有各位前辈大能,晚辈一人也是实现不了的,恐怕只当做了个梦而已。” 齐老先生无奈道:“倒是老夫看走了眼?” 齐老先生的夫人却道:“人各有志,钟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又不害人,有什么走不走眼!我倒觉得你这小姑娘十分合眼缘,若是平日里不忙只管来找老婆子唠唠嗑,他呀,无聊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泡脚喝茶.jig 第四十章 齐老先生走马上任担任祭酒的学校竟然不是某官学也不是国子监, 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技校,天下学子都惊了, 秦王的大哥们瞧着这个往日看不上眼,处处显得懦弱老实的欧豆豆只觉得一头雾水,就连在逃的北定王都忍不住对他这个奇怪的操作侧目。 要说秦王有野心吧?偷摸把文坛执牛耳的大佬齐老先生请到自己的封地, 若老先生振臂一呼,四野之内学子士族定然应者云集。 要说没野心吧?好像也说得通。毕竟人家请了老先生居然让他去给一群没文化的大老粗当祭酒,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总之,秦王在各位大佬眼里挂上号了, 都管他叫—— 傻缺。 因为这事, 大家居然下意识忽略了登贤文阁一赋封神的楚见辞。 朝局变化诡谲,光盯着大佬们已经够累了,哪里还能注意到飞花楼一个江湖组织暗地里因为楚见辞的穿针引线, 竟把聚集在京城的学子氏族们聚集到了一起。 再看岭南。 上次倭寇进犯, 韩进带着水师把沿海海寇的老巢都清剿了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神奇的藏宝地,没别的原因,海寇们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有了钱都拿去享受了怎么会想到存起来。 边境安定,韩进回闽地述职前, 还私下里给秦王留下了几个教头帮着秦王水师。他人虽然走了, 任劳任怨的小秘书却被留了下来。 周斯举起小木棍指着地图上的京城道:“自北定王叛乱始,秋闱被迫中断。官场上诸王与士族角力,一派混乱, 太子却不作为甚至浑水摸鱼,学子们无处可去,正是拉拢的大好时机。” 秦王表示了解,转头就把问题抛给钟萸:“有办法?” 钟萸暗戳戳地想,觉得秦王就是想趁着她还没嫁人,没到一孕傻三年的时候,赶紧多让她动动脑子,自己倒乐得悠闲。 可惜今天一大早被扒拉出来开会她还有点困,闻言推了推同样有些瞌睡的齐老。 快!给老板说说咱们的计划。 齐老领会了她的意思,看着和小孩耍赖一般的钟萸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然后道:“钟姑娘昨日恰巧给老朽提了个建议——” 秦王一听齐老也参与便来了兴致:“哦?是何建议,说来听听?” 钟萸有些嫌弃他插齐老的话,自己回答道:“编书,百科全书。” 秦王皱眉问:“百科全书?”这个真没听过。魏春芝说的都是和楚见辞相关的消息,而且与事实相差颇大,秦王渐渐的有些不太相信了。 齐老骄傲地点头:“没错,此书收录百家学说,将经史子集、农工技艺等汇集于一体,按年代编纂,由多人分册编写,不必一次写完,永不会有成书的一天。” 钟萸一手撑头昏昏欲睡,附和着解释道:“嗯,初始时定下此书编写的大纲和文风便可以照着章程无限编写下去。细化下来就是每科择一主编,视主编的精力负责一册或多册,最后集结成第一册 百科全书。 不过这都是大概的,详细的计划书在这里。”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秦王。 周斯思忖了一瞬,惊喜道:“若是当真能编出这样一本传世奇书,盛名之下何愁天下文人不入局中!” 秦王看完叹息道:“若是一早想出来这办法,今年的寿礼定是本王拔得头筹。”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斯笑道:“只是现在如何把人招揽过来?” 钟萸摆手:“不急,伯渊已经把人给咱们解决了。”周斯与齐老都是一脸懵,秦王这个知情人便简单说了一下楚见辞在秦地的所作所为。 齐老听完叹道:“楚公子真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虽在秦地,所作所为竟是与我们不谋而合。” 秦王瞅着钟萸挑起一边眉毛,钟萸不自在地把眼睛撇开。 其实这段时间楚见辞递回的消息一直是用明矾水写在寄给钟萸的家信背面,所以他给钟萸写了什么,钟萸给楚见辞回了什么,秦王都一清二楚。 虽然内容和小学生日记一样,但还是有种被家长偷看情书的羞怯感。 周斯也承认:“伯渊之才确实在我之上。” 秦王拍板:“不久快要过年了,再过几日本王长史便要回京述职,到时候让他沿路给伯渊递个消息。”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在王府忙着过年的时候,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西南王抓住了潜逃进他封地的北定王,并就地格杀,挟功劳要求太子将秦地的部分管辖权交给他。可惜太子身边的一位奇人看出此人并非真的北定王,乃是被人用异术所冒充,人皮面具揭下来后,那张酷似北定王的脸下确实是另一个人。 太子倒好,没责罚他只是追回了所有封赏,可山西王这个暂时的盟友却是实实在在地被激怒了,发了一封长信给西南王。 内容概括一下就是: 三弟,让你帮我看着这块蛋糕,不是让你看着看着就扒拉到自己碗里! 敢在二哥看中的地盘一言不合伸脚丫子,就要做好给你剁了的心理准备。 于是年还没过,这在国土一头一尾的两个王爷就开始小范围摩擦起来,时不时呲溜出一道小火花。 没想到外头有个傻乎乎的小老弟不老实,往边境试探了一脚。两个被小打小闹憋红了眼的大佬哪还忍得住?抓住机会立刻联合起来狠狠把人揍上一顿。 一连揍出三百里,差点把人家的王庭掀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回去的时候还把人家草原上的好东西搜刮一空,连会驯养牲畜的牧民都顺走不少。 被打得哭唧唧的小老弟看看被薅空的草原悲从中来:呜呜呜,我要举报你们两兄弟钓鱼执法!!! 敢情是养着咱们用来挣功勋的呗?有本事把我们打下来,让我们也跟着吃香喝辣啊! 两兄弟回封地途中各自扒拉了一番自己的战利品,不乏夹带私货,比如二哥手里的马三弟兜里的铁,心里美滋滋脸上笑嘻嘻。 各取所需,反正就很开心。 他们又不是真傻,皇帝老儿都快挂了,太子显然是心急想让他们搞点事出来削弱他们手里的兵权,这次下的套也太明显了,他俩也不好不入套,但能借这个由头拿点好处,顺带完成一波暗地里的利益交换有何不可? 至于后续的狮子大开口请功环节,两兄弟必不可少地要互相占占便宜,这样一看吧,就很有几分相爱相杀的味道。 其二:沈夕他那个渣爹沈尚书的继室找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谴,这个继室生的两个儿子和自己亲娘学了一脑子阴谋诡计,某日不知被谁做局,一个被仙人跳一个欠下大笔赌债,为了独霸家产竟互相给对方下毒,最后双双嗝屁。 沈尚书那天本以为自己绝了后,正在悲痛之时却突然接到消息,说原配给他生的儿子沈夕活得好好的,还投靠了他表哥秦王,此时就在岭南。 可惜沈渣爹身为户部尚书,年关时节忙得脱不开身,苦于“思念长子”神来一笔便把继室派了过来。 且不说这个操作有多骚,单说这个继室也算是艺高人胆大。 钟萸不信这继室不知道沈夕当过土匪,知道还敢来只能说她有所依仗,不怕路上出意外。 钟萸想象这个继室估计和电视剧里一样,是个娇娇弱弱的夫人,没想到当天一见面就被震惊了一番。 那天钟萸恰巧抱着猫去给秋姑娘看,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在秋姑娘神色怪异地在秋姑娘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秋姑娘皱眉听完,冲一脸疑惑的钟萸笑道:“走,棠音与我去见见沈夫人。” 沈夫人!钟萸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忙不迭地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沈夫人:儿子,我来辣! 沈夕:哦豁,想死? 欧豆豆:弟弟 第四十一章 书中描写这个沈夫人可是嚣张跋扈, 面相和红楼中的王熙凤一般无二,钟萸怕错过好戏, 特意先等在中厅一侧的回廊里,不近不远这么一看,果然是个美艳刻薄的妇人。 即便是近来死了两个亲生儿子, 竟然也能丝毫不显老态。 钟萸嘶了一声,这是成精了吧?就算没有一夜白头至少也得有点难受吧,这么有精神,无情道道友么? 品书看她突然吸气又摇头, 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钟萸没回答, 专心看戏,同时在脑子里回顾剧情。 沈尚书这个榜下捉来的小白脸吃着原配的软饭,拉着裙带在户部谋了个闲职, 中年得遇贵人开了窍这才能有今天的地位, 前半生运气确属绝佳。一朝发迹自然是看原配各种不爽, 偏原配也是个有傲气的人,不愿意俯就讨好他,两人隔阂越发深刻。 现在的继室虽然是个大家闺秀,也有一幅盛气凌人的相貌,偏偏看上他, 甘心在他面前低眉小意。两人一碰头, 哦豁,沈渣爹可不就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 偏偏原配和继室又是死对头, 当年继室因为守了望门寡嫁不出去,原配可没少怼她,没料到人家发了狠一下子把沈渣爹勾到了手,缠绵数年后有了两个仅仅比沈夕小一两岁的儿子。 等到原配家道中落,对沈渣爹没了利用价值时,继室便出手了。 她告诉沈渣爹家里人要把她嫁给一个江南小官,沈渣爹此人,中年发迹心高气傲得很,怎么会同意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的母亲拱手让人?于是盘算着给她个名分,可继室说她绝不愿意当妾,最次是平妻。 沈渣爹盘算着自己的家庭地位自从原配家里出事就上升了不少,自己腰板挺直,便同意了。 回家叉腰这么一说,原配还没抄起四十米的大刀,沈夕这个小炮仗倒是先动了手,从腰上拔出匕首就要往沈渣爹身上扎。沈渣爹一届小白脸连原配都打不过,当然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 沈渣爹不愧是渣,捂着伤口威胁原配说:“若你今日不自同意我娶卿怜进门,明日我便亲自状告沈夕弑父,这乃是大逆不道之罪,你忍心看他往后前途尽毁吗?” 原配只能咬牙同意。 沈渣爹说给继室一听,她只觉得当平妻也太容易了,跟着沈渣爹那么多年手上到底有了一些资本,遂策划了一出原配给沈渣爹带绿帽的戏码,原配扛着药性把人打晕,没想到沈渣爹却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原配的小辫子,要写休书把她休下堂。 沈夕的外祖本已经回了老家,听到这件事千里迢迢上门来低声下气地劝了沈渣爹几回,沈渣爹还是坚持认定原配不忠。 原配至此心灰意冷,亲自写了一封和离书就包袱款款地迈出了家门。小沈夕一看不对劲也嘚嘚嘚地跟上,沈渣爹忙着去找继室分享喜悦,哪里注意到家里少了个人。 场景拉回到府里。 沈夕晚到一步,往日乖巧憨厚的小少年神色冰冷,拔刀横在沈夫人面前:“谁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沈夫人步子一顿,微抬起眼皮上下端量了一番眼前的一身白袍的小将,细白如削葱的手指轻轻柔柔地抬起来捏住刀锋,用极不符合相貌的绵软声音道:“你、就是是沈夕?” 沈夫人手指碰到刀锋的那一刻沈夕炸了,猛地把刀抽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地划开了她的大拇指,语气极为不善地道:“我叫什么名字用不着你来提醒!” 沈夫人身边的圆脸侍女惊呼道:“夫人你流血了!” 沈夫人本人却毫不在意,轻缓地翻转手腕将受伤的地方放到侍女面前让她包扎,神色毫无异样,仿佛皮开肉绽的人是别人。 噫。 钟萸站那么远都替她疼,藏在厚实大袖子里的手禁不住偷偷捻了捻。 沈夫人还是一派温软神态,教训沈夕跟教训自家孩子一样:“多大个人了还闹脾气?当年的事都是意外,别与你爹置气,他自从知道你还活着天天在家念叨着要把你接回来,这不是年底了户部太忙,只能让我来接了。” 又不好意思地对秋姑娘道:“一点家事,让秋姑娘看笑话了。”秋姑娘却站定不动,神色淡淡,没接受这个道歉也没拒绝。 至于沈夕则是气到发抖,沈夫人这幅按头自己是他长辈的姿态比起盛气凌人的教训来更加恶心人,一字一顿盯着沈夫人冷冰冰地道:“想死你就再往前走一步。” 秋姑娘没接受她的道歉,也不请她进去,沈夫人倒也不尴尬,至于沈夕这个小奶豹的威胁她更是不屑一顾,施施然便要自己往里走。 钟萸在远处提了一口气,沈夕的刀锋上可还有血呢!她不错眼地看着,小心脏砰砰砰地跳:穿书来这么久,终于要亲眼见一次杀人了么?! 圆脸侍女似乎和钟萸有一样的顾虑,赶紧把沈夫人死死拉住,尖声道:“夫人不可!” 沈夫人被拉住,摩挲着手上包扎的手帕神色似有不耐,又要劝沈夕:“你爹——” 沈夕冰冷地打算她道:“我是母亲被畜生糟蹋所生,并无父亲。” 钟萸:卧槽!好狠一个小男生。 秋姑娘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钟萸心思着这样吃瓜不太好,也便带着品书走到庭前站在秋姑娘身后。 沈夫人似乎被沈夕出其不意的话噎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你记恨我们?” 沈夕嗤笑:“恨你们?!不,我盼着你们去死。” 沈夫人摇头,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会这么想,想必是记得当年的事。可你已经这么大了,就没有想过或许不止你母亲,我和你爹也有苦衷?” 圆脸侍女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急切地道:“夫人!”似乎不想让她把其中隐情当众说出来。 沈夕冷哼:“苦衷?自私而已,别说的那么好听。” 沈夫人拉开圆脸侍女的手,侧身面向沈夕,道:“当年我与你爹在他中举前早已私定终身,是你外祖见他有出息便榜下捉婿,拿你祖母独缺的一味救命药要挟他,他才不得已和我分开。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爹了本已死心,可惜要嫁的人短命,只能在家守望门寡。偏你爹婚后也不如意,你母亲傲气,事事要压他一头,在旁人和下属面前对他毫无尊重,京中谁人不笑话他攥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 他一个少年英才被羞辱至此,你扪心自问,能忍受这种屈辱吗?” 沈夕毕竟还小,一时竟哑口无言。钟萸看不过去了,向前跨出一步道:“小女子曾听过一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和夫人颇有几分相似,夫人可愿一听?” 沈夫人道:“请讲。” 钟萸便将蒲松龄“偷鸭求骂”的故事说了一遍,又问:“夫人做了亏心事,是否也如白某一般体生恶疾,特意上门来说了这么一番话求东明的骂么?” 此话一出沈夫人脸色尚好,秋姑娘眼中隐隐含笑,沈夕和圆脸侍女一个脸色稍缓,一个怒气值快要到达顶点。 故事是这样的: 某姓白的坏人偷了邻居老翁家的鸭子吃了,当天晚上就痒得不行,第二天一看自己身上长出了鸭毛,碰一碰都很痛,没人能治好。后来梦到一个神仙告诉他,只要让老翁骂他一顿就好了。 可惜这个老翁脾气好,从没骂过人。这个盗鸭贼骗老翁说:“是某个路人甲偷了你的鸭子,只要你狠狠地把他骂一顿,他肯定就怕了。” 老翁笑道:“谁有那个空骂恶人!”这个盗鸭贼十分窘迫,只能把事实告诉了老翁,老翁哭笑不得,只能把他骂了一顿才好。 故事巧在哪呢?沈夫人便是姓白,而且这位继室和原配又恰巧是隔壁邻居,纵使原配和沈尚书成亲过程不大厚道,但至少他们是正经成了亲的,继室后来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偷。 明明可以让沈尚书和离再娶,却甘心被偷养在外数年;明明知道奔者为妾,却指使着沈尚书把逼着原配下堂。 利用完了就让人滚,还要拉上她的孩子把人唾弃三千遍,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 钟萸心想,若是他们知道鸭还有另外的含义,这沈夫人的脸色估计也要变一变。 讲道理,当年原配包个小鸭子,都比嫁给沈尚书这种骗完身心钱财资源再把人一脚踢开的死渣男好。 沈夫人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紧绷地道:“这位姑娘或许没听明白,是阿玉的父亲逼慎郎成亲的,是他们把我们拆散,并非是我强从阿玉手中夺走慎郎。” 钟萸毫不客气地反问:“娶谁不娶谁难道不是沈尚书自己应承下来的?君子一诺千金,小人才会背信弃义,夫人认同么?” 圆脸侍女怒气值满,跨步就要上前掌掴钟萸,秋姑娘不动声色地抬手一拦;“夫人近来忧心事多,可不能忘记管教下人。钟姑娘是王爷十分重要的幕僚,连我都要礼让三分,不得无礼。” 沈夫人喝止侍女:“蓝烟,快向钟姑娘赔罪!” 圆脸侍女一秒收敛好表情,屈膝行礼道:“钟姑娘对不起,蓝烟一时心急护主失了分寸,钟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疏忽吧。” 沈夫人虽然顺坡下驴把她的质问忽略了过去,但秋姑娘却给钟萸抬了面子,若是就这样放过这个为虎作伥的丫鬟怎么对得起她突然上涨的身价? 钟萸一秒入戏,怒气冲冲道:“刚才你这个丫头可是要给我大耳刮子,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完了?那行,你跪下了,我给你几个大耳刮子。” 圆脸丫鬟蹙眉,没料到钟萸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实际却是一块滚刀肉,当下只能苦着脸道:“钟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了。” 钟萸眉毛一挑,迅雷不及掩耳甩了她几耳光:“这就叫为难?我可没淫人丈夫、窃人家庭,还叫受害者的子女指责她不对。”沈夫人不能打,这小丫头还不能揍么? 圆脸侍女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冬天的冷风一刮越发显的红肿可笑,钟萸勾起一边嘴角,笑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急护着无家可归的沈公子失了分寸,蓝烟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疏忽吧” 沈夫人脸色终于变了,冷冷地对钟萸道:“钟姑娘既有自己的立场,又何必再来戏弄我们主仆?我和蓝烟远道而来是为了接回沈夕完成慎郎的心愿,若沈夕不愿意认慎郎这个父亲和我这个母亲大可直说,不必让人羞辱我们。” 沈夕此时已经慢慢按下了心头的怒火,吊儿郎当地笑道:“认!怎么不认!有个当朝二品大员当靠山,我干点什么不好。” 沈夫人斥道:“若你是如此性子,不认也罢!” 沈夕倒来了劲,质问她:“你这是要逼我们父子分离?沈天慎好像不能生了吧,你要让他绝后我祖父母那关能过?还是说后娘你……打算借腹生子?” 圆脸侍女怒道:“公子慎言!” 钟萸噗嗤一笑,哪里是公子慎言,明明是老爷肾炎!吃吃笑道:“原来沈尚书是只下不了蛋的献鸡啊,夫人寂寞了有些别的想法倒也正常。” 献鸡即阉鸡。 秋姑娘红了脸,意思性地拍了她一下:“钟姑娘不可胡说。” 钟萸倏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里感慨秋姑娘真是纯情,不像自己穿书前遇到的都是咸鸭蛋女孩,和她们说话压根儿意识不到自己开了车,常常一脸车轮印为荣。 何为咸鸭蛋女孩:外表纯洁无瑕,内心黄得流油。 沈夫人彻底怒了:“钟姑娘,我鉴于你是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又是王爷身边得力的人,对你三番五次的侮辱我从未口出恶语,但你不能将我的宽容视为你变本加厉的资本!” 钟萸还要说沈夕却拦住了她们,沉着脸道:“钟姑娘扶嫂子进去吧,我家这本烂账已经污了你们的耳朵,别再惹上一身腥。” 钟萸不同意进去,万一这个憨憨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技校那边的土匪们可不好交代,眼睛瞟了一眼沈夫人对沈夕示意道:“你一个男子怎么能和她单独待在一起?你们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传出去有损名誉,小心未来媳妇嫌弃你不干净!放心,你们在这把话说清楚,我和秋姑娘就站一边什么也不说。” 他们几个都穿的厚实,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手炉,沈夫人想必是觉得马车里闷热故而穿得轻薄一些,手里的炉子估计也没炭火了,整个人冻得嘴唇青乌,钟萸看得暗爽。 沈渣爹的后果只会比她更严重,谁让作恶最多人是他,断子绝孙只是开始。 秋姑娘也点点头,拉过钟萸的手站在一起,沈夕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自己解决的话。 沈夕转身面朝沈夫人,问她:“你以为钟姑娘所说的那些就叫侮辱?可笑!你知道我娘怎么死的吗?” 沈夫人此时已经撕破了脸,便无耻道:“与我何干。” 沈夕沉着脸,仇恨的情绪通过目光毫不收敛地宣泄而出:“她被你们联手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只能带着我投奔外祖,路上我们遇到了许多坏人,她都带我逃了出来。 直到那次我们遇到一伙土匪,我娘带着我杀了十多个再也杀不动了,为了不被侮辱,她只能在我不致命的地方刺了一刀然后自尽。 她想死吗?不想。我想死吗?我也不想。可当时我们必须死。” 沈夫人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可你没死。” 沈夕压低声音道:“是,我从地狱里活着回来了。另一伙侠匪把我捡了回去,等我长大了带着他们将那些土匪们一个、一个、全部剥皮削骨。你现在叫嚣的资本都是踏在她的尸体上得来的,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 第四十二章 沈夫人眼睛微眯, 唇角轻轻勾起一丝弧度:“你这孩子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沈夕语气不善:“哦?” 沈夫人如玉指尖点向他,“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你并不见得会是慎郎唯一的孩子。” 沈夕皱眉,沈夫人收回手指倏然转身,像来时一般果决, “蓝烟,走。咱们回家呀,给郎君纳上十个八个妾室,给你也抬一抬身份。” “是, 夫人。”钟萸看得清楚, 圆脸侍女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垂下眼帘乖巧跟上。 啧,这都是什么人聚在一起, 太不友好了。 皇帝老儿到底还是没能跨过年关, 所以这会儿府里能主事的人都不在, 一接到旨意就得千里迢迢地打点行装准备奔赴京城。 秦王走之前专门把沈夕和钟萸叫到跟前,温声询问:“岭南一众防务交由东明负责,府内外后勤棠音可愿意助宛宛一臂之力?”本来城防周斯能帮着的,但秦王怕京城出事,得让韩进时刻防备着, 于是周斯带着任务走了。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眼里都是不信任的眼神,但还是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于是秦王便拿出一半虎符交给沈夕,一个私章递给钟萸, “本王可是把全部身家交给你们了,有事不要硬撑,信号弹发了,狼烟点上及时求援知道吗?” 后面两句是对着沈夕说的,钟萸忍不住偷笑,看来她在秦王眼里还是比较靠谱的。 沈夕觉得自己被小看了有些不满,拍着胸脯道:“若论用兵防守表哥只管放心,我好歹曾是西风寨大当家,成百上千不成器的土匪都控制得住,官兵上山几次连咱们一根毛都没碰掉,山下遇上了也没怵过!再说了府里护卫们、各处山路水路关隘的守备我都清楚,加上这枚虎符我定能把岭南守得跟铁桶一般!” 秦王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表哥信你!”再看向钟萸,含笑道:“伯渊年后将带人返回岭南开始筹备《百科全书》,此书需准备的东西由本王私章特批,从私库出,便不动用库房了。” 哦哟哟,比起刚遇上的时候,王爷说话有底气多了。 至于公费编书?不不不,这可都是储备干部啊,不能光看名头不管内在。钟萸想起自己当年了解过的公务员考试与村干部实习,一个又一个点子浮上心来。 沈夕近来和她熟了被坑的机会比较多,哪里不知道她眼珠乱转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龇牙咧嘴地对秦王举报:“棠音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秦王无奈看他:“知道你还说?”还没被坑够? 沈夕喉结上下一划拉,急急问道:“读书人的事也能和我扯上关系?”他突然想起岭南技校里的学生们月考期末考前后那一幅被吸干了的样子,不禁浑身一激灵。 楚见辞快回来管管你媳妇,我志向只是一介武官而已啊,这事也要拉上我?做个人吧! 钟萸可不管道友死活,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道:“东明似乎只读过蒙书?那早该读书了,我记得陆战也在?正好齐老先生嫌自己近来无事,你们有空便一同去补习吧,顺带跟着一起做几套卷子,陪陪齐老夫人,她最爱热闹了。” 乖乖读书,出将入相才是王爷的好人才,社会的好少年! 读书不够,还要做卷子?!沈夕气绝。 “阿嚏!”参加每旬一次诗会的学子们突然齐齐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楚见辞也摸了摸鼻子。 老中青书生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猜想是不是今天穿得太少,可是没办法,都是为了该死的风度!考不了科举路费却花个精光,要是连一点儿名气都挣不到灰溜溜回家,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虽然他们的才华不足以支撑他们像伯渊兄一样,以万金为注,十二个时辰内答完贤文阁八层文坛巨擘所出的难题,由国子监祭酒与众博士判定是否通过,最后登顶时一赋真乃神来之笔,围观学子看过后无不心悦诚服。 但伯渊兄也是坦荡人,既然登了贤文阁便称不参与诗会,那么这份头筹便是人人皆有机会,不争上一争哪还说得过去? 至于为什么博名气还需要穿的好看?都怪秦地少女们每次观看诗会的时候,有着一张俊秀脸皮的伯渊兄站在人群中分外惹眼,害得不知多少姑娘家芳心暗许,要不是他自称已有心上人,还不知多少人要为他争风吃醋。 观众没了兴致,即便是有谁写出了洛阳纸贵的绝世佳文也没人传唱呀,所以逼得学子们不得不在拼文采外还加上一条拼相貌风度。 这股歪风邪气传播下去,导致大家普遍觉得今年的学子好好收拾了之后竟各有各的好看,尤其是诗会前几名,或清爽或儒雅,或阳刚或文秀,一时间除了榜下捉婿外,徒增了一项诗会相亲。 当然,秦地楚公子还是那唯一一朵天山雪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钟萸听小肚鸡肠的沈夕说到楚见辞在秦地有多受欢迎后,偷偷假公济私寄信给他。信上痛陈他不过几日不见竟大肆在外沾花惹草,花名都传到她这个正宫耳边了,不处理一下实在对不住专把消息递到她耳边的人,看招,小花取你狗命! 小花乃是钟萸养的小奶猫,软软香香的,就是爱闹人。 随信附上一张小花猫仰倒图。毛茸茸的小奶猫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四只毛绒小爪朝四面伸直,爪心向上张成小花作威胁状,小嘴巴也大张着,旁边的须子四散开,似乎能听见他奶声奶气地呜哩哇啦。 数十天来不苟言笑的楚公子竟在看信后展颜一笑,立即请同僚们不要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若有人问马上道是心上人吃醋了。怕人家不问似的,宠溺程度爆表! 周围的女子们除了心碎还有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神仙一般的楚公子如此心折? 半个月后,钟萸拿到了回信,打开就是好几张小花猫玩耍小图撒下来。品书捡起一看,纸上小猫写字、吃零食、趴桌子、挠头托腮的小模样竟与自家姑娘像了个十成十,忍不住噗嗤笑道:“没想到,楚公子竟如此了解姑娘私下的模样。” 钟萸手里徒劳地捏着一张小笺,上面提了首诗,内容经过她脑子一换算马上变得十分简单粗暴:像你,想你。 顶不住哇!! 临近春节时府里人去楼空,但事情还是那么多呢。 秋姑娘要在府里举办宴会安抚岭南官吏士族的家眷,人多事杂,她招待客人钟萸当然也不能干瞪眼,各种宴会流程、人员安排、室内外布置都得跟着嬷嬷们一样一样地学,一件件地安排下去,连轴转不到三天忙得她头昏脑涨。 就像一连三天泡在健身房里踩单车的健身教练一样,不仅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积极响应各处总管们的召唤,还要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迅速拿主意解决问题,几天下来简直身心俱疲。 这样比起来,穿书前似乎都没这么累过,虽然同样是加班,但好歹有个固定的座位坐着,不用到处跑来跑去费体力。 “姑娘累坏了吧?先歇一歇,有什么问题我先去瞧着,到时候叫他们一起来汇报。”品书跟着她又跑了一圈累到趴在桌子上,眼底都有些泛青,不由地心疼问道。 这几天姑娘还让她偷空歇了一会儿,自己却几乎没睡过。 白天跟着嬷嬷们一起对流程,检查准备的东西有无失误,入了夜还要和秋姑娘对名单,继续整理手头的礼单名册、安排席位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府里的管事们一开始见姑娘什么都不会还瞧不上她,没想到还没敲打几回就被她雷厉风行的安排震住了,责任到人,没做好的三振出局,绝不姑息。 此法一出,暗地里还有人偷偷猜测她是不是故意装作不会,骗他们路出马脚来着;另一个人则反驳,自己在兄弟那里听过一些小道消息,现在府里主事的这位钟姑娘长于后娘之手,压根儿就没让她好好学规矩,怎么会管家之术! 一个小娘子也细声细气地跟上说,秀儿姑娘都去跟她要过几次蜡烛了,钟姑娘定是半夜也在做准备,咱们做奴才的居然比主子还清闲,说出去谁信哪! 品书听得心酸又自豪。 “嗯,辛苦你啦。”钟萸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么多,此刻只是有些崩溃地点头,她真的不想再动弹了,这具身体还不如穿书前呢,实在太过娇弱!看来还是要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才行,瑜伽?太极?跑圈?“诶,顺便帮我把东明叫来,有事想和他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赶榜单,至少还会掉落五千字,可能是二更或者三更哟【心里苦】 第四十三章 品书思忖了一瞬, 回答她:“沈公子今日不在府里,去城防营了, 姑娘有急事的话我让老李给他带话。” “算了,去忙吧。”她找沈夕主要是为了提前沟通一下宴会的安保工作,倒不是很紧急, 听品书这么说便作罢。 品书便将她扶到榻上,盖好厚被子又拨了拨火盆里的炭块,好让屋子里更暖和一些,一转头便看到自家姑娘已经昏睡过去。 掐指一算, 姑娘过了年都十七了还未与人谈婚论嫁, 没有长辈在身边操持缺点就在这了,她得找个机会和秋姑娘说道说道才是。 依本朝律令,官员们元正、冬至, 各给假七日。元正即元旦, 也就是说春节冬至各放假七天, 加上寒食节,一年三个黄金周的意思。 三天假也超多,比如正常的节日、皇帝生日、太后生日等统统放假,生了皇子皇女放五天。除此之外还有旬假,做九休一, 当然不是一次性全休而是要轮着来的。 这样一到腊月, 官员们幸福的日子就来了。 月初腊八节先放三天,然后初十旬休一天,再过几天是皇帝老儿的生日, 又放假三天,如果中间来点喜事,肯定再要放几天,到了腊月二十又是旬休不上班,优哉游哉地上两天班,第三天衙门又是空荡荡。干嘛去了?回家祭灶神呀。 这些完了,还有立春三天不上班,元旦前后三天加当天共七天,再往后还有元宵节……无穷无尽的节假日,人都玩疯。 今年却没有往年那么快乐。主要是碰上了过分勤奋的领导,秦王不仅本人勤勤恳恳干活,从十一月起还陆续颁布下来一些考核项目让他们填写,时间给得相当宽松,可见还是给了他们弥补的余地。 可惜某些小官一年到头没什么政绩,贪腐不说还制造了许多冤假错案,只能大着胆子乱填,结果遇上了史上最严复核,一时之间许多贪官污吏纷纷落马,秦王在民间的声望再一次达到顶峰,所到之处无不夹道欢迎。 百姓满意了,官吏们可憋着一口气呢,这也就间接导致了秋姑娘必须办好这么一场宴会给秦王稍作弥补。 其实她们本来可以不这么累的,因为这些流程以及各种事项都有章程可循,只是知道这些的管家周叔不在,他跟着王爷一起回了京城。毕竟王爷身边没个女主人,再没了管家,到了京城难道要让他自己准备礼物吗? 堂堂一个有封地的王爷混到如此地步,也太惨了。 立春假三天,秋姑娘打算先邀请一些高级官员和士族当家人在府里办宴会,其他的小官和士族家眷则参加翌日的游园会,这个在钟萸托楚见辞买的庄子里办。 钟萸听后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不知从何说起。 府里的宴会还好,流程都是可控的。主要是第二天和第三天人都分散在庄子上,人多地广怕出意外。 这就要求安保工作必须做好,所以她才会想提前找沈夕沟通,借上几十个品行端正的好手放在园子里当人力摄像头,避免出现一些小说里常见的偷香窃玉、嫁祸他人的桥段。 昏沉中乱梦纷纭,最后梦见自己泡在一望无际的湖里,墨黑色的湖面浓雾弥漫,她只觉得身体沉得要命一直往下掉,再怎么挣扎也躲不过。 就在冰凉的湖水即将没过头顶那一刹那,天边突有炸响,一道白光从眼前爆开,短暂的平静后,耳边好似有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大声说楚公子回来了! 她悚然一惊,瞬间从梦魇里醒来,这才发现门窗关得太严实了,炭盆一直烧着,再加上胸口盖着的厚被子,多重作用下差点让她一梦归西。 钟萸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梦才勉强撑着坐起来,打开窗子透气。 她睡的阁楼比前边的屋子稍高一层,迷迷糊糊地在窗边能看到廊下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身着青色骑射服,头戴玉冠,背对她弯腰不知在干什么,气质身材和楚见辞竟有几分相似。 她揉了揉揉眼睛再看,原来是手里拎着周佑安,正在帮他整理衣服的陆战。 自从他来了岭南后,便自觉肩负起了指导自己小师兄徒弟的责任,天天不仅自己练武不辍,还不忘记拉着周佑安一起。有时候甚至小虫儿也逃不了魔爪,一起被他按在台阶下扎马步。 糯米糕还小,整日里要么在后厨围着何娘子打转,要么就是叼着一块糕点托腮看他们练功。 秀儿年纪大些了,已经和虫儿一起学了简单的数学和统计,有时候会被钟萸拉去打下手,其余时间便跟着秋姑娘的贴身嬷嬷一起学着如何管家。 立春宴那天,先来的是武将的家眷们,什么孙二娘子、李二嫂子……钟萸一个都没记住,看着秋姑娘坐在正位和堂下的各个老太君夫人们谈笑风生,不由得心生佩服。 果然是人各有命,什么人干什么活。要她上去估计三句话不到就冷场了。 听说秋姑娘为了此次宴会,还特意让手下搜集了这些人的情报,主要是捏紧把柄在手里,若是谈起来愉快,那就投其所好地找话题;要是有人蓄意要破坏气氛,那也不必容情。 寒暄过后便可撤去茶水点心传汤盅小菜,没请人表演歌舞,毕竟国丧期间,万事都要小心。 此环节本来应该让各位夫人向秋姑娘敬茶行礼的,可是事情实在不凑巧,她此时虽然是王府实际上的女主人,但皇家谱牒上没这个名字呀。 倒不是秦王渣男不愿意负责,而是册妃典礼繁重,秋姑娘月份小的时候怕累到出事,因此不得不把时间延后,谁知等啊等,先把自己老爹给等没了。 爹没了你在办婚礼,御史们一人一口都要喷死你,更何况是王爷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 秋姑娘这才把被弄到了这般尴尬的地步。 同样尴尬的还有瑶姬。不过人家脸皮厚,不怕,听说肚子里怀着孩子还敢去勾引山西王,真是神人了。 钟萸啧啧称奇。 头上绿油油的西南王因为这事,对自己这个扣着弟媳不放的二哥也开始不耐烦打配合,于是日久天长,边境线上的小摩擦慢慢升级为小型战争,边疆百姓颇有些苦不堪言。 你们打就打,三天两头的你来偷走我几头羊,他来牵走我一匹马,几个意思?这还好,后来居然整个包圆,连人都不放过,所到之处牧草都要割走,可见十分丧心病狂。 中间的商道因此也遭了殃,当年商税西北直接下降了一半有余,反而秦王主持的海运却有了长足的发展。 毕竟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呀! 商路赚钱了,这些夫人们一个个自然也会手痒,若是秦王在他们定不敢说到如此直白。 甚至有位士族当家人公开向秋姑娘要求分给他们一条单独的航道,理由是沿海的港口由他们捐资所建,当然产权人是秦王,以换取垄断船只供给的权利。 这位当家人表示,若秋姑娘不答应,则虞家以后拒绝为王府提供商船乃至战船,语气十分强硬,显得咄咄逼人。 秋姑娘挑眉,唇边逸出一丝微笑,她道:“虞老夫人,您当着众人的面说要退出海运的船只供给,可想明白了?” 虞老夫人哼一声,傲气道:“老身自然能做得了这个主,只是秋姑娘,你一个小丫头能代表王爷的意思?” 堂下钟萸抚掌笑道:“您愿意主动退出可太好了!品书,快把咱们的文书拿来。”品书马上叫人拿来一摞文书挨个摆在造船行业材料供应大佬们面前,只有极少数的人没有。 这是一份熬夜做好的造船厂招标书,由钟萸提供船只图纸和工匠,其他人只需要提供原料或者直接参股,就能获得商船出海所获利润相应数目的分成。 虞老夫人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地等着这些当家人拒绝钟萸的提议,没想到竟然有几位看了之后非常急切地问这份计划书何时能开始进行,他们愿意多出钱出力,不知道能否获得更多股份。 钟萸一一解答,想加股份前期当然不行,后期也不可以,这种国之重器,必须保证秦王一家独大拥有一票否决权才行。 虞老夫人从淡定从容转为惊慌,完全不敢相信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手握船只图纸,直到钟萸让品书递给她一张小纸片,这才乍见之下惊怒出声:“这是虞家的图纸,你怎么会有?!” 钟萸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可要问你的好孙儿了。不过我不仅有虞家的,我还有外国的,甚至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两者结合的新图纸!” 至于虞家造船图纸哪里来的,那就要问李掌柜牛掌柜了。他两别的不说,憋坏水绝对一流,这图纸便是他们二人设局骗来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钟萸和秋姑娘,他们本来是想着大家一起发财,谁叫虞老夫人先琢磨着和其他人一起坑害秦王,她们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秋姑娘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虞老夫人您也不必怪别人,先想想腊月二十晚您与这几位当家人做了什么决定再说吧。” 被秋姑娘点名的几位当家人俱是一身冷汗,本来还在凑热闹,想跟在虞老夫人背后分一杯羹,没想到秋姑娘如此神通广大,竟连他们密谋的事都知道了,现在引火烧身时才想到求饶。 那几位当家人眼见丧失了这么一条铺满黄金的商路,还被王府女主人记恨上,到时候王爷回来估计也免不了被吹枕边风,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旁的夫人们爽快的便当场叫人回家把管家与大掌柜叫来商量后续的事,这些必然会获得钟萸的部分让利,而谨慎的夫人们也从中分了一杯羹,俱是心满意足。 只有虞老夫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浑浑噩噩地被扶了回去,钟萸看她一脸平静,眼里却倏然闪过一丝狰狞,和她从前见到的那些人一样。 这是个疯子。 钟萸对着品书耳语了几句,她便立刻跟了上去。 果然,刚到大门口虞老夫人便一把推开侍女的手,誓要撞死在王府门前,幸亏品书叫去的护卫拦得及时,要不然秋姑娘逼死虞老太君的事定会被御史们大作文章,影响王爷在京城的布置。 虞老夫人一计不成又要再生一计,直到品书在她耳边告诉她虞家老大在外头包养了一个歌姬,两人整日里房门都不出,再不回去处理恐怕会酿成大祸。 哦豁,要是被爆出来,可能不到第二天,虞家老二、堂堂一个绍州长史的帽子就要被撸了。 再说,若老夫人去世,上头不肯夺情,虞家在外为官的直系子弟们都要回家丁忧,现在时局如此动荡,若是退了下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官复原职。 虞老夫人被她这么设身处地一劝,脑子才清醒了下来。 钟萸与秋姑娘也放下了提着的那口气,不过对虞家的关注自然还是最高级别。 翌日的游园会则更像招商会,钟萸抛出了一个个极具吸引力的项目,吸引着这些有钱有闲的贵妇人前来投资,大家各自打着小算盘,两天时间下来倒也宾主尽欢。 当然也有几个没眼色的本想搞事,一看虞家的下场便萎了,连夜该计划誓要夺得最多的利益。 可惜呀,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这个春节是她穿书后过的第一个大型节日,不过因为国丧的原因不能有宴饮娱乐,于是大家都只是在自己家里热闹了一番。 元宵节一过,钟萸的项目部就建了起来。手头的项目包括新港口建造招标、造船厂、货舱招标、茶叶瓷器的产品生产、包装等等。几乎全是向外发展的,最大程度控制战争对其的影响。 其间楚见辞也给她提了不少建议,给她推荐了好几个特别好用的人手,要不然就凭她,再有好点子也是天马行空落不到实处。 齐老虽然看不惯她不好好编书,整日里只知道钻营,但还是给她写信请了好几个怀才不遇的学生来帮她。 当然是,咳咳,借口编书把人忽悠过来的,不过钟萸还真给他把人全都留住了,还让他们乐在其中,这让老头有些诧异。 其实也没什么秘诀,只是稍稍拔高了一些这项工作的意义罢辽,谁叫读书人理想主义者居多呢。 钟萸先是让沈夕带头领他们去流民安置区做春节慰问,然后再引导他们回忆自己一路上所见到的流民是什么样子,她敢打包票,二者绝对是天差地别。 这些流民说自己现在虽然只是过了一个冬天,但他们已经完全能靠技术养活自己一家人。 这些书生们本来不信,但钟萸给他们算了一笔账。 凭这些流民们从技校学到的手艺进王爷的工厂流水线,按一户人家两个壮劳力计算,每个月的最低收入都有半两银子,远超过他们一家消费的数目,所以常常还能有结余。 不过他们学到了技术,如果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那也不行,所以必须要大力发展生产,以提供更多的岗位给无辜遭受战争迫害的流民们,还他们一条生路。 某个书生问:“为何不开垦更多的田地交给他们耕种呢?” 钟萸道:“耕地不够啊。如果为了安顿流民,反而强行占用本地百姓们的耕地,害得大家全都吃不饱穿不暖。即便御史们不说什么,难道王爷与我们就能安心?” 那个书生惭愧地低下头:“夏某受教了。” 沈夕替她摆摆手,引着众人问道:“没事没事,咱们再去工厂转转?”这一看,可不就被忽悠进来了吗? 反正如今为官无望,不如抓住手里仅有的机会,既能改善因他求学致贫的家庭条件,还能为流民们做些实事。 而且齐老给他们压下最后一根稻草:等人到齐了,开始编纂百科全书时一定会给他们留出位置。 北边的战争以山西王揭发太子多条罪证为始。其中包括太子圈禁皇帝、设计谋杀北定王等等大罪;太子也不甘示弱,直接将北定王一把推出,让他指认是山西王与西南王联手谋害他,为的便是他的封地——秦地。 保持中立的秦王一时之间抢手得像唐僧肉,人人都觉得得到弟弟(哥哥)的支持,自己就有办法压过另一边的势力。 可怜的王爷不得不开始修炼走钢丝的技巧。 作者有话要说:码完了!快乐躺平ing 第四十四章 于是乎, 整个春节秦王和楚见辞都在忙着和兄弟们上演宫心计。不过据秋姑娘所说,秦王与楚见辞在京城和叶老将军见了一面。 老将军见过的世面多, 自然看出了这一潭池水下的暗流涌动,趁着这次见面将后辈托付给秦王,同时也是站队的意思。 其实要不是秦王偷偷给老将军透露了一些家底, 老将军也不会那么干脆,毕竟比起他的那些哥哥弟弟来说,他的战争资本还是偏少。 尤其是人,能带兵的太缺了。 目前秦王手里合用的将领就只有韩进的水军和镇守岭南的城防军, 钟萸在路上扒拉出的人才们多是原书里的草莽英雄, 要带正规军确实有些吃力,目前没有战事因此还在和军队磨合,一时半会也扒拉不出几个能撑门面的。 再往下数便是陆战、沈夕这两个了。 周佑安是个预备役。这次秦王有心算无心一定能比书里更早结束战争, 所以这小子估计也没机会当个少年将军了, 且留给秦王的娃用吧。 楚见辞算编外, 让他带兵使得,不过最好还是做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叶老将军这次几乎是明着站队,几个哥哥弟弟瞬间明白自己被“老实人”秦王忽悠了。 这厮明明就是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往日怎么会把他看成无害的小猫咪,该死! 太子此时忙着准备登基大典和祭天事宜, 自以为大局已定, 只是把秦王记在了秋后算账的小本本上。 他心满意足几个兄弟却内心不平静了,这心思一乱,就导致登基大典上暴脾气的西南王首先发难, 把真正的北定王推了出来,同时当堂宣告太子残害手足的证据。 百官震惊! 这还不算,山西王更是责问太子,为何在父皇病重之时将他圈禁,不许太医探望,为了不让父皇发现他为了这个位置手足相残的真相竟然活生生断送父皇的活路。 为人臣,实乃不忠;为人子,乃大不孝;为人兄,乃不悌,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之人,不堪为君!一条条铁打的证据和人证被放到太子面前,他才发现自己这个看似忠厚的二弟竟然如此老谋深算。 两个弟弟拿出的证据把太子锤得太死,于是他高兴了还没两天就被一把撸了下去。此时谁能上位便成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论长幼,自然是二皇子山西王有利;论嫡庶,位置得交给三皇子西南王,总之和老四秦王无关。 但怪就怪在这时间恰巧就在叶老将军投向秦王之后,老叶的独子又恰恰是禁军统领,若秦王让叶统领包围皇宫来个逼宫…… 大家面面相觑。 秦王自知根底浅,不是个抢位置的好时机,于是一掀袍子朝皇陵跪下,称父皇骤然过世伤心过度,同时牵挂着身在岭南即将生产的妻子,心力交瘁之下实在无力支撑太久,希望大家共推一位明君,新君继位后允许他即日启程回岭南休养。 这就是主动退出这一轮升职竞选了。 北定王是被迫退出的。 他连老巢都被大家合伙抄了还能说啥,至于母妃老早听说儿子被杀心灰意冷已经在冷宫里上了吊,家族势力不过是个边陲小族而已,何况身上还背着洗不清的罪名,完全不足为惧。 因而小火苗重新在山西王、西南王两个王爷的身上燃烧起来。 楚见辞默默退隐幕后默默在民间掀起立嫡立贤的讨论,同时将皇城这边的消息传往岭南,并提醒沈夕加强边境防守。 秦王这边暂时是安全了,但无论谁落败都不会甘心拱手让出到嘴的鸭子。 太子以下山西王到底为长,而且封地离京城也近,因为母妃的缘故加自身的野心,早早就笼络了一大批臣子为他所用,要不然他也不会比秦王更清楚地了解到太子的所作所为,做到一击得手。 不仅如此,他镇守北方多年来数次击退胡人大军,陆战父亲那惊天一战的随行人员里就有当时被派到战场时跟着学习的小山西王。 不说别的,至少他对先皇对这个王朝的百姓来说,当得起忠心耿耿、战功彪炳这样的标签。 而西南王则不一样。自从因为意外害死首辅之子、出言无状顶撞皇帝、挑衅城防营引起武官众愤等等数罪并罚,被发配西南后除了偶尔带兵打打不老实的邻居,整日就在家吃喝玩乐。 可以说几乎是失去了武官们的支持,甚至连刚得到叶老将军支持的秦王还不如。 政治资本也浅,除了外戚以及皇后给他费心巴拉笼络到的几个官员外,几乎对朝堂一无所知。 要命的是没有子息,他倒想把瑶姬肚子里的娃弄出来证明自己,可瑶姬现在还在山西王手上呢。这一想,估计西南王更恨秦王多事了。 即便皇后多次让礼官提醒嫡庶之分的重要性,同时在民间讨论中间加派人手宣传嫡子正统的观念,才勉强将西南王的胜算掰回一成,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么一来也将楚见辞的手笔成功掩盖。 可就算皇后如此努力,谁会在这一场权力游戏中落败,结局也已经十分明朗。 楚见辞这样做不是为了帮助西南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他越慢发现自己目前没有和山西王抗衡的实力越好。 最好是等王爷回到岭南,那时他再想控制王爷,或是直接对岭南出兵就没那么容易了。 没错,按楚见辞的预料,西南王落败后很可能先对秦王下手。 北定王的封地在他眼里势在必得,若是能再得到秦王的帮助,甚至是吞并秦王在岭南的势力获得叶老将军的支持,到时候必定能和山西王站在同样的高度说话。 他性格本就莽撞,虽有带兵的天赋但不会从长远谋划,而且他动兵比起山西王来说更加没有后顾之忧,因此一旦落败发现自己失去斗争资格后肯定会立刻出兵岭南。 接到消息时钟萸还在忙着在各地视察油菜田,不只是她自己的,大部分都是秦王私人的,这些油榨出来会和茶叶瓷器等一起乘海船运送到周边小国,再换成粮食布匹等物资运回来。 船底放着晒好的海盐和铁器,一起源源不断地运回来放在仓库里,等着战时给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带上。 这些油菜田大部分都是秋收后由流民们负责开垦耕种的,往常她其实并不用操心,但最近多处报告说有出现干旱和虫害现象,如果严重下去一定会出现减产,她不得不跑一趟。 得,看来还是种田文。 岭南下辖七十六州,每州又辖制二至十余县不等。虽然她和秦王的地大多集中在钦州五县内,不过距离王府还是很远,回王府又花了几日功夫。 沈夕见她回来了,道一声已经安排好了王府及周边县城的防卫,此时便要去治下其他县城一一巡查。 钟萸拦住了他,“先别忙,城墙坚固不坚固,城里有没有兵器不要紧,重要的是大家多年没打过仗,就怕官员们慌了弃城逃走,到时候再好的城墙再多的兵器也只是便宜了西南王。” 沈夕一想,确实如此,自己当寨主的时候有次有一个守着山口的弟兄逃走,害得他不得不迁营拔寨才把主力保住,翻身下马道:“棠音说,我去做便是。” 钟萸点头,这小子很上道嘛,道:“把懂得兵法甚至是参与过战争的人员全部调集起来,我们快速编上一本守城指南印发下去。” 沈夕本想问问这守城指南是什么,又想起小师兄信里让他不要瞎问直接听钟萸的就是了,遂按下疑惑招来几个贴身护卫,让他们把王府和城防营里的将领和老兵都带到演武场等候,随行的还有几个是西南的土著用作补充。 钟萸走到今天除了靠自己,还有的就是小说里穿越前辈的经验,不过她不敢像前辈们那样直接接下守城的重担,或者更厉害的带兵打仗。 术业有专攻,让她种地可以,但要她拿浅薄的经验带着成千上万人去和其他数十年征战沙场的将领们赌命,实在是负不起这个责。 但眼下事态紧急,没办法把西南王要打岭南这件事放在明面上,守城的官员们一个个蒙在鼓里,若是到了那一天一定会慌上一段时间,若是提前有准备,再加上恰当的章程,这段慌乱的时间便可以忽略不计。 这章程却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拟出来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群策群力之下一定能弄出一份比较完备的指南。 王府一声令下,印刷厂齐齐待命,只等有只言片语确定下来他们就能立刻开工,其他行业也紧急调动起来。 米粮开始限量供应,当铺钱庄缩减兑换每日名额,可以换钱的油暂时限制出口,放开瓷器、茶叶的限制,加大出口力度以换取更多的钱用于购买原料,生产战备的纺织工厂、制造工厂、码头兵船厂等也开始加快生产。 米粮钱庄那里对外借口是以防春灾,必须留下足够的储备;工厂那里给的借口则是去年打海寇有功,今年给战士们换装发福利。 听起来都很合情合理,因为秦王把控的很严格,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被传递出去。 海外小岛也通知到位,整个岭南此时就像拧紧了发条的机器,快速而有序地跑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人多力量大, 真话,大实话。 守城指南的研讨会由钟萸主持, 主要分为三大块:战前、战时、战后。 战前主要是放置前哨、设置玉帝关卡包括挖壕沟、架设弩机投石机、组织巡逻等,还有紧急调度人口物资程序、如何提升城防等级、排查探子的基本方法十条、安抚民心喊话十条这些。 战时应对方法侧重于确定防御重点以及寻求周边郡县援助,主要包括敌人进攻方向预测、进攻手段及基本应对方法、快速求援程序等等。 打架最怕的就是你以为可以出其不意来个单挑, 实际上却是捅了马蜂窝被群殴。 以及战后恢复生产的程序,清理战场和申请军功自有专人负责,小册子里这部分主要是写了防病防疫对照表、赈灾抚恤、战后重建、灾民就地安置方法等等。 一本颇为详实的守城指南很快下了印厂,这厂是她的, 钟萸不心疼钱, 源源不断地印,争取做到上层中层官员全覆盖,这样至少有几个脑子清醒干实事。 收到小册子的郡县官员本来听到要打仗了心头发慌, 但翻开一看, 嚯!这也太详细了, 连说什么话都有范本,心里着实有底了。 再说最难的打仗他们只要出人就行,有王府派出精兵强将带着沙场杀敌,稳住后方这点事也算不上难。 大部分都是他们平常干习惯了的,比如安抚民心、调查可疑人口、防灾防疫等等, 称得上驾轻就熟。 城墙专门加固过, 还有充足的兵甲,西南王打来就算老大跑了,剩下的人按照小册子里的内容做好每一步也至少可以拖住两个时辰, 这段时间其他郡县快速给与援助,这城破不了。 钟萸的心提着,西南王的大军还没来,楚见辞忽悠过来帮着编书的学生们先到了。 原本以为只有几十上百,没想来了黑压压一大片,排好队一数,好家伙来了三千,安顿在哪顿时成了一个大问题。 总不能让人家白干活还自备食宿吧,周扒皮虐待长工好歹都给人饭吃,准备屋子住了。 正在她发愁如何调度官邸的空房间时,门口有个小身影迈着老成的步子跨过门槛,小脸绷着,只有手臂摆动的幅度稍大,暴露了一丝急切。 钟萸扭头看到他噗嗤一笑,小家伙绷不住了,自己快步上前来翻书案上的信封。这里面都是她特意挑出来的家信,不涉及机密消息,所以小家伙翻看得毫无负担。 他仔仔细细核对了每一个收信人的名字,其他人都有,写他名字的居然一封都没有,小眉头皱成一个粗短的八字,不可置信地问:“我师父、没给我回信么?” 钟萸摇头。 想起自己过了年后确实有几分懈怠,一向有些傲气地小崽子心虚了,脑袋耷拉下来,“是不是师父嫌我写的不好,生气了?” 他可是寄了老厚一摞作业过去,虽然不如往常认真,但平常师父都会把批改后的作业和新要求寄回来的。 她最近太忙,倒是差点忘了楚见辞在她信里对小家伙的嘱托,笑道:“你师父说你学得不错,给你找了个活,暂时不用看书了,让你去城防营当个小教官。” 拿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他写给你的教案大纲,你拿回去好好备课,可不许给你师父丢人。” 任务不难,主要是教城防营里的草莽英雄们一些基本的兵法,这些人有的是实操能力,但是缺乏方法论的指导。 这事本该是楚见辞自己来的,可京城这地方来了就有许多变数,没办法,幸好小崽子也学了不少了,让他自己干不行,但教教理论完全可以。 周佑安愕然,反手指自己:“我?!”眼里闪过一道跃跃欲试的光,可想起近来颇有些风声鹤唳,觉得自己搞不定这个任务,复又摇头,“让小师叔、沈大哥去吧,我不行的。” 小崽子没接,她便把纸条放在桌上往前方推了推,又拿出一份文件在批,头也不回地道:“他们都下郡县去了,我要负责后勤,你得帮着挑起担子来呀。” 周佑安抿唇接过纸条,看着里面一条条写的分明的大纲,基本都是他学过考过的内容,委实算不得为难。 楚见辞这一安排也有几分私心。提前让小崽子确立好地位,往后才能指派得动这些将领们的子孙,或许就能避免往后不好的结局。 他脆生生地道了一声:“嗯!”钟萸摆摆手:“去准备吧。” 小崽子走后留下一个个沾着土灰的脚印子,她摇头,有些无奈,正准备让仆人过来拖地脑子里却灵光一闪:土!土砖啊,怎么没想到呢! 流民们晒的土砖还有很多,都堆在仓库里被人忘了,恰好是冬天,能用来盖屋顶的干草也屯了不少。 到时候发动学生们和民夫一起,只要人手够材料够,一天就能造出几百间并排而立的小屋,里面再弄成土炕大通铺,房子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说到干草,这可都是重要战备消耗品,她想着是不是也该让下面的人研究研究怎么烧出平价的瓦片来替换干草了。 住宿事情解决,钟萸心情舒畅了几分,品书送来茶点看她眉目舒展,挑眉问道:“姑娘烦心事儿解决了?” 她伸手在托盘里的热毛巾上擦了擦手,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嗯,甜而不腻,酥脆渣少,是何娘子的手艺。 春日里老李求到她跟前,说是让她把何娘子许给他,钟萸把何娘子叫过来,两人一对眼,老李憨厚一笑何娘子就羞红了脸,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秀儿他们三个有娘疼爱了,老大显得更加从容大方,小的也越发活泼起来。 楚父和田娘子一家没住在府里,仍旧是靠山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新建了一个小院子。土炕睡着加祖传的药酒方子治好了多年的腿疾,府里许多野味都是老当益壮的楚父打来的。 既然西南军还没打来,齐老爷子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召集学子们编书。 他从钟萸组织编守城指南的前后过程得到启发,年前年后已经预先找了许多各个行业的大佬,比如匠作行的老师傅、连年丰产的老农。 这些人听说要写这么一本书虽然受宠若惊,但心里还是有担忧之处,齐老爷子一句话安了大家的心。 此书记载的内容只要行业平均水平,不求机密,而且提供技术的人员均能获得一个技校入学名额。 技校年后便开始限制入学名额了,而且在钟萸的指示下严格控制名额买卖,若是谁家因故不能入学,这名额便直接作废,不能移交给他人,若是谁家限制已经报考的学子入学,还会受到惩罚。 钟萸找他的时候发现齐老爷子对于项目分类十分发愁,脑子里突然想到了生物分类法,即界门纲目科属种,她对这方面没有研究,只是觉得这种分类方法挺适合百科全书的编纂分类。 比如把机械分为一个大的界,往下又可以划分机械理论和机械制造两项。 理论往下可以继续划分为工程力学、材料学、金属工艺学之类的,这些可以由对理科感兴趣的学子们深入研究,钟萸美滋滋地想,说不定还能由此引导出本朝的物理奠基人来; 制造方面就更多了,用她粗浅的小脑瓜想一想就能想到:工业设备、农业设备、采矿设备等等,研究明白了这些能直接壮大岭南的各方面实力,实在是一举几得。 齐老先生自然也能想到这些,他捧着生物分类法如获至宝:“此法大善!老夫现在就召集大家开会确定每一级的划分,尽快推动各项目执行!” 老人家行动能力太强了,半个时辰后技校的各个校舍里已经挤满了专业人才和学子们。 侍卫们先给大家各发了一张调查问卷,确定大家的专业能力和研究偏好,然后再将相同志愿的人以及专业人才调动到一个屋子里。 此时才可以开始进行往下的细分。 这一分,钟萸才看出来这三千人还是太少了,明代的《永乐大典》也是这么一本百科全书,由内阁官员牵头都编了整整六年。 以此类推,即便是钟萸放弃了浩如烟海的文学类,只专注于文献偏少的科学,也至少要编上几年才行。 事实也确实如此,齐老爷子耗在技校整整一个月才把百科全书的粗纲弄出来,接下来还要确定文体以及各种详细的行文规范,以便后人能根据这些续写下去。 就在她以为秦王大大和楚见辞已经搞定了西南王,打仗只是虚惊一场时,禹州前哨发来消息,而且周边郡县城内也开始出现探子。 西南军真的来了。 真到了这一刻,钟萸汗毛都耸了起来,不是害怕而且莫名的激动。 本以为西南军会直接大军压境,毕竟以她对这位王爷的粗浅认知来看,他实在不算有耐心搞谍战的人哪! 但转念一想,秦王的外在形象还是个老实人呢?真老实吗?白切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欢迎来到岭南战场,敌军还有5秒到达战场,请做好准备,全军出击! 第四十六章 据前哨来报, 西南军东进大部队约有十万,而秦王府里的智囊团估计西南王手里最多二三十万人, 除去必要的戍边军,能拿出手的也就这个数不会再多。 此次出征岭南,西南王可谓是下了血本。 沈夕与陆战眼里冒出熊熊的战意, 不是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靠山太靠谱。 叶老将军快马加鞭送来亲属时附赠了因为战斗力过于强大而被迫歇业的叶家军精锐三万,其中光是高级将领就有十一人,除了叶老爷子坐镇京城, 叶家七虎将因为打仗折损三人外, 其余四个大将军全数打包送了过来。 如此豪华梦幻的阵容,区区一个见血次数不多的西南军,南征北战过来的叶家军还真不放在眼里。 沈夕与陆战两个亲眼见到自己崇拜的战神们骑在高头大马上, 带着三万全身覆盖银色铁甲的叶家军缓缓步入城门,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钟萸和秋姑娘也没空嘲笑他俩不争气, 因为大家都被这种内敛而又磅礴的气势震惊到无法言说。 这些人里头,也就从小到大看过多次阅.兵的钟萸对这场面稍稍有些发言权。 不过讲道理,大阅.兵给她的震撼是通过电视传播的,更多是自豪,但这种从灵魂深处给人的威慑力, 只有那时眼前沉默前进的叶家军能做到。 大部队进城后, 按惯例在外城扎营修整。四方脸的叶将军沉默地将一封书信递到沈夕手上,信是秦王写的,他的意思是将岭南本地的城防军以及他本人的“私军”打散混入叶家军里。 这些私军从何而来?咳咳, 就是那些倒霉催的山匪水匪加流民,不过经过一个冬天的严酷训练,已经有了大头兵初步的轮廓。 叶将军听到这消息时眉毛微微往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幅度,似乎是诧异秦王对他们竟然如此放心,在他们到岭南的第一天就把家底全部掏空给叶家军。 说实话,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叶家军打散混入岭南军里头的结局,虽然无疑会削弱叶家军的战斗力,但这无疑是最快取信于人的办法。 秦王的信任着实让他们开了眼。 钟萸倒不意外,如果秦王不是一个敢信人的大佬,她和楚见辞也不会那么快进入岭南的核心。毕竟对任何一个掌权者来说,他们一开始只是看起来好用罢了。 有秦王本人的亲笔信,加上沈夕与陆战的绝对支持,叶家军在岭南的整编工作进行得极为迅速。叶老大,就是那个方脸将军,还在那几个后备役草莽英雄中挑出了几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这也算是对秦王信任的回馈,若是投了别的心存质疑的当权者,他们绝对不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甚至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附加工作。 整编完毕后,全新的叶家军往岭南道边境开拔,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西南军来试刀。 三月初,仍是春寒料峭时节,春雷炸响之时,西南王与秦王两兄弟的首场正面交锋在禹州打响。 西南王果真绕过兴县放弃最近的西门,亲自率军三万连夜赶来,预备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清晨时分突袭南门,同时城内果真潜伏者不少内应,幸好处理得及时,没让他们在内袭击城门把门打开。 禹州刺史捧着守城指南眼睛都快瞪了出来,西南军的进攻方向、预计人数、是否有突袭、重点防守地点竟然几乎分毫不差! 几乎是在发现军队之时,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便自动按指南上的内容让手下点起狼烟。 书里说了,就算只是小股军队试探也不要紧,但若是轻敌而被大部队偷袭,打开了东进的大门,西南军恐怕会长驱直入! 他一个小老头还想安度晚年,可不想当个开门揖盗的罪人,落个晚节不保的结局。 一道道狼烟点起后,在西南王仍在三十里外的驻点做最后动员时,离禹州最近的容州、顺州、党州派来驰援的大军已经走在半道上了。 这些军队主要用来在内镇压城里行风作乱的民间势力,在外用来做叶家军在前方作战的后备援军。 岭南作为东道主的第一场血战,决不能输! 可人数的差别还是十分明显:即便有叶家军三万精锐加入,岭南能拿出手的也只有九万。 九比十,混合编制与精兵强将。身在秦地的山西王暗探得到消息,迅速上报给新王,其余周边郡县的土著势力们坐山观虎斗的也不少,都在二王两败俱伤之时分上一杯羹。 他们确实看起来很弱小,但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不是? 周边郡县三军驰援禹州,便是为了防备这些爱做梦的小鱼小虾在后头做手脚。 第一道天光照到叶面上时,战鼓第一次敲响。 西南王发现自己的夜袭被识破后,索性率先出手,叶家军站在高高地土坡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西南军用人用马填起绵延数百米的两丈深壕沟带,前方又是密密麻麻的绊马索与土地.雷区。 受当时数不清的神剧影响,她被迫灌输了土地.雷的制作方法。 许多马受惊将人摔到地上,没了坐骑的士兵几乎也难以前进,前头是数不清的竹片尖刺阵。 西南地区,最不缺的就是竹子。 就算士兵们不顾脚底剧痛奋力向前,也不得不被限制了前进的速度,迎接他们的还有弩阵、箭阵、投石机,就算千辛万苦到了山坡下,还有巨大的滚石。 战鼓再次响起,声音雄浑而悲壮。 西南王除了被弄到西南当土霸王,平生从未遭受过这么大的挫败,尤其是这种挫败还来源于他最为自信的战场。 他打头举旗嘶吼,可惜士兵们在看到高高举起的叶家军大旗,在被他们银色铁甲反光闪到眼睛时,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惧意。 他们等待着第三鼓,往回看时才发现鼓手俱已经被一支支铁箭洞穿了胸口。 恐惧在这个闷热的山谷里像会传染的瘟疫一样,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士兵们不再闷头向前,一个人开始后退,被砍了,见到这个场景却有十个人开始后退。 小小的山坡在他们眼里仿佛成了永远也登不上去的天堑。 西南王带兵多年,怎么会因为小小的阴谋就被绊住脚步,他知道只有成功登顶才能把士气拉回来。 精锐部队踩着前锋们留下的尸骸冲上了山坡与岭南军厮杀到一起。 西南王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 岭南军里的装备与马匹显然要好于他意识里的水平。马匹的来源太容易分辨,一看便知是三弟偷偷拉大哥手阴他的时候,从大哥那里弄来的。 可这些铁器,还有一望无际的装甲,总不能是叶无名那个老匹夫送来的,他要有这些好东西也不至于落魄到和老三混。 西南王抡圆了大刀砍断一个士兵的脖颈,伸出粗厚大掌一抹脸上溅到的血珠,带着伤口的眼睛眯起来。 这个小弟显然藏着一个连他都心动了的大秘密。 显然,从不回头看战场的西南王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几轮互相冲锋过后,骑兵的损耗率都有些大,但这也让叶老大摸清楚了西南王的真正实力,他打了个手势,身覆轻甲的叶家军开始有序地让出阵地来,身后露出了这个时代真正的战争机器——步兵战车阵。 山坡上来后是大片的平原,这里的土地事先都被平整好,战车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它们在步兵战场的碾压作用。 叶家军的轻甲骑兵撤得太快,太阳升起的光照到兵甲上反射出的刺眼光芒让西南王第一次感觉心头一寒。 他做了一个在此时最正确的决定,尽管与他横冲直撞的本能不符。 他回头了。 身后的士兵们与他想象中的嗜血之师完全不一样,眼里有崇拜、有恐惧、有迷茫、悲痛和不可置信,极少的能看出来他当年带出来的狼师模样。 而且肉眼可见的损失惨重,就算不统计数目也不难看出了轻甲兵人数至少折损了一半。 一半! 他冒着被发现即是造反的风险,掏空身家才把这群败家子武装起来,区区一次交锋就失去了半数! 叶将军下马来,手执长枪迎着云层中透出的光仿佛天神降世。身后的步兵方阵们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一遍遍地重击在地上,高喊着: “杀!杀!杀!——” 明明是清晨,天色却越来越暗,春雷闷闷地响起,突然天边一道刺目电光,紧接着一声闷雷贴着西南军的耳边炸响。 “天不遂我愿——是-天-不-公!” 西南王突然的一声大喊让所有人心头一颤。他知道今日继续进攻恐怕凶多吉少,但,他既然来了就没有后退的可能! “所有人,给我冲锋!——”身高八尺的西南王率先冲上前去,拿着阔背银环刀冲向了叶家军。 “合围!”叶老大发出指令,源源不断的叶家军阵型散开成扇形,把西南军吞入进去后,小部分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西南王的刀锋,轻骑在外围收割着内圈绞肉机里逃出来的零散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珍惜和平 第四十七章 这是一场无比血腥的战役。 “主公!”一员紫袍大将看到以一柄大刀架着数十杆□□的西南王暴喝一声, 狂风暴雨中,带着援军自山坡下携滚滚泥泞而来。 陆战和叶老大对上眼, 二人都觉得是时候退让一波。 此时对面哀兵气胜,他们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撤——”陆战退字还在嘴里,就看到自己的小伙伴沈夕不顾成为活靶子的可能性, 揪住旁边无人使用的战马,一踩马蹬翻身一跃上马。 在陆战眼中,小伙伴和大家似乎处在不同画风里。旁边厮杀的士兵乃至他和叶将军们,都成了沈夕和这位紫袍大将的背景板。 沈夕慢腾腾地起身站在疾驰的马背上, 他踉跄了一下, 陆战的心都提在嗓子眼里了。 这位不怕死的小伙伴反手从背上取下一张铁胎大弓,又拿出一支箭羽搭在弓弦上,双手发力到肌肉都在颤抖, 终于拉开了这张大弓。 瞄准的对象, 正是那一员紫袍大将。 咻!—— 箭支泛着冷光穿过雨幕, 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俯视下方厮杀的人群。射出这支箭的人还未看到结果如何就被人拉下马藏在身后,声音嘶哑地大声吼他:“你这个疯子不要命了——!” 他垂下眼帘,对方便恨铁不成钢地格挡开周边的敌军,带着他往后方驱马而去。 叶将军见到这一幕眉头紧锁,心里虽然担忧父亲是否看走了眼, 让他们上了这艘贼船, 手里的指挥却没停过。 最终还是没有射中目标。 那紫袍将军身后一员小将替他挡住中箭后,他回头只看到一个踉踉跄跄被拉下马的背影,根本无暇分心去猜为何会有这神来一箭, 因为对面的掺入了叶家精锐的岭南军变得越来越难缠,竟然开始利用战车拉扯拆分他们带来的援军! 就像被鲨鱼包围的鱼群,迫于其钻入阵营中带来的巨大威慑力,许多士兵会本能地回避,可这样的举动恰恰让他们离死神更近了一步。 因为一旦有小股士兵被分割出来,就会立刻被外圈杀红了眼的岭南军们包围收割。 雨越来越大,原本平滑的地面也开始变得泥泞。 该死!紫袍将军暗骂叶家不识好歹,藏着三万精锐居然投靠了最弱的秦王;又骂那些惊慌失措的小将不会带兵,硬生生断送大好局面! 明明双方一开始都自信满满以为自己对付对面绝对是手到擒来,甚至西南王出征时还托大没有动用精锐,此时答应归顺西南王的紫袍将军肠子都要悔青了。 且不论往后能不能像他许诺的那样拜将封王,现在眼前越来越明朗的局面告诉他能不能成功保命还是另外一回事。 本就是土匪起家,如果让他卸任军职,回到山上继续当土霸主等待下一次招安,这人绝对毫无心理负担。 天大地大,不如命大。 打定了主意的紫袍将军打了个呼哨,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咬紧牙关冲进人群里把一身血迹斑斑的西南王救了出来。 “咱们撤!”路过副将身边叫他,试图把人一起拐走。 副将一看这种阵势也没觉得当个逃兵不好,瞬间用回原来在山上的称呼,扯着喉咙问:“老大去哪?” “顶不住了,先跟我撤!” “兄弟们风紧扯呼!!” 西南王红着眼看他们迅速叛逃,气到一口血哽在喉咙里:“西南军不能有逃兵,你们给我回去!” 紫袍将军舔了口嘴角的伤口,啧了一声:“别跟我扯这些,人死了屁都不是!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要是早十年,谁这样威胁西南王,他一准是宁死不屈型。 可现在不是了,安逸的日子已经慢慢摧毁了他这个人。 更何况他还要留着这条命东山再起。 叶将军发现西南军后方包围圈被撕出一个口子,紫袍将军带着西南王一骑绝尘冲了出去,许多士兵跟着慌不择路地逃走,他摇头。 “一群乌合之众。” 士兵报告:“将军!西南王被人带着朝西南方向跑了!” 叶将军思及那个叫楚见辞的托人给他的锦囊,里面除了将岭南军事战备情况事无巨细地告知他以外,提到的最奇怪的一点就是: 如果战场选在这里,那么西南方向三十里处一定要留人埋伏。 他当时看到的时候只觉得他纸上谈兵而已,没想到竟如此料事如神! 雨声干扰太大,陆战趴在地上将耳朵凑近地面听了好久,正在沈夕没注意的时候倏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真的来了!” 他们撤退后便依计来到此埋伏好守株待兔,身后树林中还有更多早早埋伏的岭南军。 前哨适时来报:“那位紫袍将军带着西南王一共两百余人,半柱香后到!” 陆战点头,“好!大家做好准备,半柱香后冲锋!” 沈夕本来心里惦记着自己那一箭的结果,蔫哒哒有些无神,听到紫袍将军眼睛突然重新燃起战火,激动人心的背景音乐又开始出现在他的周围。 陆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手肘拐了他一下子,趁着人还没来赶紧问:“你和那个紫袍将军有仇?” 沈夕垂眸,五指收紧握拳手背上显出青紫的血管:“他杀了我娘。” “原来这就是你发疯的理由。”陆战心中明了。 “这个人归我。” “谁要跟你抢这?西南王可值钱多了。” 沈夕再要说话,陆战突然捂住他的嘴,“嘘,别说话,人快到了!” 紫袍将军和西南王都不是吃素的人,刚冲到伏击点附近的时候他就本能地让弟兄们停了下来。 “我觉得不对。” 西南王催促他:“能过去。” 紫袍将军挥手招出一个前哨:“你去前头看看。” 哨兵很快带着消息回来:“回王爷,前方千米外确实有埋伏,人数不到五百。” 紫袍将军还在权衡利弊,西南王看不上他这样小心谨慎,激他:“你就这点出息?区区几百人——” 紫袍将军冷言冷语打断他的话:“再说一句,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也算今天吧(心虚) 三点半起床码的,三千真熬不出来了,明天还要起床呢……我好菜啊 偷跑的存稿应该是阿江抽了,先看了的可以直接替换掉~ 第四十八章 紫袍将军沉思了一会儿, 很快下令:“有诈,掉头取道泰城。” “是!” “他们跑了?你没看错, 真是往西北去了泰城?这小子神了!”陆战惊了,竟然还真被周佑安猜到了。 当初他们接到西南探子的情报时就对整场战斗情形做了一个详细的预测。 当时他们都觉得若是碰到收尾时,只需要在此地埋伏就好, 战场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往西南的捷径有且只有这一条,这么冷的天上山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茫茫深山中,进山根本不可能。 而且他们埋伏的人数并不多, 平常的将领们都会选择直闯过去。 只有周佑安人小心思却深, 他仔细研究了一番那位紫袍将军的行军习惯,了解到此人虽然投靠了西南王,但他手下的人却并没有打散混编入军中, 就道此人桀骜不驯, 到时候恐怕会直接带着西南军残部取道泰城。 陆战问他, 去泰城干嘛?绕路远不说,沿边还不安全,正常人逃命没这么选的。 小家伙周佑安露齿一笑,矜持地示意:“师娘你来说。” 钟萸跟着熏陶了这么久的兵书,最重要的是知道了关键性的情报, 此时也卖了个关子:“他这种人逃命就是要往不安全的地方去。” 陆战一脸懵, 沈夕却明白了,这安全不安全只是对普通人而言的,他们觉得不安全是因为山上有土匪, 土匪本人怎么会觉得不安全呢? 泰城位于两道交界处,紫袍将军的老巢便在交界处的一处山中,那山名叫寻龙山。 沈夕再清楚不过,那是他母亲的埋骨之地。 回到当下,陆战听说紫袍将军真按小家伙和钟萸的猜测一般放弃与他们这些人纠缠,转身取道泰城,心里惊讶不已,但他十分放心。 既然钟萸和周佑安已经预测到了这种情况,就一定不会没有准备。 他们只需要好好等消息就行。 可沈夕等不及,他拍马绕了一条小路跟上去。陆战不明所以,道了一声祖宗也跟了过去。 岭南王府。 “两边伤亡情况怎么样?”钟萸飞速处理着手头的文书,抽空问从前方赶回来的王府护卫。 秋姑娘取笑她:“你都不问问胜负?” “这有什么悬念吗?外头的人不知道咱们的实力,秋姑娘咱们自己人还不清楚,咱们出的可是王炸,就算是北边的来了也要头疼,何况是南边的。” “回禀王妃,胜了!沈将军将敌方一员大将斩于马下,叶将军俘虏了西南王,听说路上感染了风寒,人已经没了。” 钟萸哦了一声,“确定没了?” 她实在是被皇帝家里死而复生的戏码弄烦了。至于死人的借口是否过于荒谬,这不是她操心的事。 护卫诚实答道:“叶将军亲自照顾的,确认过了,是西南王本人。” 钟萸揉揉酸痛的手腕,扭头问秋姑娘:“好歹是个王爷,人在咱们手上没了,是不是该写个奏章?” 秋姑娘咬断手里小衣服的线头,偏头想想:“不用我们写,先发消息给王爷吧。” “嗯。”钟萸点头,伸手压下几根手指头,“这都半个月没消息了,登基大典应该也快办完了,王爷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秋姑娘拍板:“那就不放信鸽,快马去驿站。” 钟萸放下最后一份文书,看着秋姑娘安安静静地扶着肚子晒太阳做手工,不禁感慨道:“时间真快,你都要生了。” “羡慕了?等王爷回来就帮你们筹办婚事,到时候六七月间筹办好了国丧也过了,我会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的。” 钟萸哼一声:“不要你的,我自己有。” 秋姑娘凌空勾了一下她的鼻子,撇嘴笑她:“大姑娘家的,不害臊!” 钟萸还挺骄傲:“害什么臊呀,人之常情,到时候等你真正成亲了,我也给你送一份厚礼。” 秋姑娘知道她多有钱,乐了:“行行行,我也不多说,到时候礼单不厚实我可要说你小气的。” 钟萸也走过来舒展身体躺在躺椅上,闻言笑了:“好,那就把我给小郡王小郡主备的聘礼嫁妆也添上,给你安排十里红妆!” 秋姑娘想笑,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怎么哭了?”钟萸拿过帕子给她轻轻擦拭眼泪,“孕妇可不能多伤心,要不然生出来的孩子要不好看了。” 秋姑娘难得地孩子气了,鼓着两颊道:“不好看怎么了,丑娃娃也是我的孩子!” 钟萸哄她:“好好好!你这个当娘的不嫌就好。” 秋姑娘含着眼泪珠儿指控她:“你最近对我都没耐心了,说话都是好好好,行行行……” 钟萸头大,哀嚎一声:“王爷快些回府吧,我撑不住了!!!” 秋姑娘笑着要去捂她的嘴,身体深处突然一痛,这种疼法她太熟悉了,一开始还会惊慌,以为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问过产婆才知道,临产的妇人最后一段时间都会这样,慢慢的她就习惯了。 可今天疼得格外厉害,而且密集了起来,钟萸看她疼得脸都白了,赶紧让人把她抬进房间,又着急忙慌地让产婆进去看,大夫们预备好随时接应。 “王妃要生了!” “有刺客!” 两声同时响起,钟萸强撑着让人关闭内外院门,用巨石封死,再把机关打开,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产房,否则格杀勿论! 发生这种事,钟萸本以为自己会有那种“电视剧的剧情终于出现了”的感觉,但事实上,她和电视剧里的主人公并无二致。 同样担心,同样焦急。 也害怕。 王府院墙虽然坚固,但并不是不可摧毁,护卫们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无法保证完全的忠诚,何况双拳难敌四手。 但这关头,秋姑娘在生产,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 他们甚至不能按原计划从王府密道里逃走。 情绪激动到一个临界点,钟萸突然冷静了。 她开始漫天往外头放求援的信鸽,外头陆战和沈夕给她们留了人,只要有一个地方的接到了消息,她们就百分之百能得救。 然后密道也不能放弃,品书自告奋勇地带着求援的信从密道出去,她的目的地是技校,那里除了齐老先生的护卫,还有一票留守的士兵。 目前能走的人也跟着一起走,他们走后,钟萸便下令堵死这个出口,谁也不能从这里再直入王府。 然后就是码头,那里为了严防死守小岛的机密不可泄露,也有几百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驻扎。 钟萸已经准备好了信号烟花,这些人虽可以信,但距离远救援效果不佳,而且身负要职,轻易不能动。 最后是各处衙门和城卫营。 这里头鱼龙混杂,她不太信。到紧要关头,实在无人可用她才会动用这些人。 安排好了一切,钟萸全身发麻,头也有些发晕,自己抬手一摸,满脸苦笑。 这关头她居然发烧了。 外院全是一片厮杀声,她有些漠然地听着,辨认着都是谁的声音。 不幸中的万幸,今日旬假,她让老李与何娘子带着三个孩子去外头玩了。 田娘子和楚老汉不住在府里,这个时辰也不是楚老汉往府里送菜的日子。 耳边的厮杀声里,暂时还没出现她身边人的声音。 忽冷忽热地,钟萸浑身都开始颤抖,没人发现她有不对劲的地方。 大家都太紧张了,齐齐盯着黑沉沉的铸铁远院门,有任何一丝晃动都让他们心惊胆战。 还得分神留心屋顶院墙会不会突然窜进来一个刺客。 门里产婆们劝秋姑娘:“王妃吃点东西再使劲儿!” 门外一片嘈杂的兵戈声:“杀!!!” 钟萸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要了一杯水喝下肚,稍微暖和了一点儿。 四处看看,见大家都缩在门边,她勾唇苍白一笑,撩起裙摆堂堂正正地坐在正对大门的台阶正中间。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秋姑娘似乎开始进入产程了,喊声凄惨:“疼!好疼啊!!棠音救我——” 外头厮杀声小了一些,求救的声音开始凸显出来:“开门!救救我们,我们还在外面!啊!!!他们来了!!” 有人听不下去了,正要冲上去打开院门就被一个护卫击晕,钟萸忍着恶心头晕,一指:“捆起来,王府往后不用他了。” 屋里头状况似乎也不大好,热水端进去,血水往外头端,钟萸扫了一眼,顿时感觉一阵翻江倒海,虚汗和耳鸣突然加重,眼前也突然发黑,她费力干呕几下,好几顿没吃,实在吐不出什么来。 秋姑娘第一胎本就难生,状态不好,产婆都急了:“王妃忍忍,再坚持一下!别晕,快给她含片参!” 外头有头投无路的仆役们开始用身体撞门,撕心裂肺地冲里头喊:“开门!开门!!救救我们,钟姑娘!王妃!开门哪,求求你们!!!” 钟萸脸色惨白如纸,却仍旧坐在台阶上岿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大夫们满脸不忍,却只能连连叹气。 有人劝钟萸喝点药,她看了看给秋姑娘准备的药材,并不多。更多的那部分还在外头翻晒,没有及时带进来。 里头是人命关天,这些药材不能乱动,她还能忍。 外头的求救声不知何时停了,厮杀声却没停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窜上墙头,又被后来的人或是砍头或是拉下去,总之没有一个人成功进到内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开始黑了,也或许是她眼前发黑时,终于听到: “快了快了,看到头了!!王妃使劲!” “啊——” “生了生了!王妃快看看,是个白胖可爱的小郎君!” 她撑不住了,脸色发青地晕倒在地上。 第四十九章 “品书姑娘, 王妃那边我去看过了,小殿下没事, 王妃也挺好的,刚醒来看过小殿下就问钟姑娘醒了没,说是若钟姑娘醒了赶紧来告诉她。” “嗯, 谢过王妃记挂,大夫刚才看过了,我们姑娘只是太过劳累,其他一切都好。” 钟萸昏昏沉沉地听着, 想睁开眼睛看一眼, 可眼皮太沉,她努力了几下却又陷入了昏睡中。 再次醒来看窗外的天色不甚明亮,下着小雨, 也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外头很安静, 她就着身后的软枕靠坐在床上, 拥着厚实的衾被,摸了摸被子里还有温热的手炉,拿在手里暖着。 似乎是刚穿越的时候才会这样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自从到了岭南,尤其是断断续续地开战后, 好久都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了。 门吱呀一声, 她转头便对上品书愁闷的眼神,看品书脚步一顿,眼睛骤然发亮, “姑娘你醒了!”说罢,欢欣着把手头的小炭盆放在地上,完全不顾礼仪地飞奔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钟萸含笑点点头,回应她:“嗯,我醒了,没事了。” 品书近前一看,眼睛还红着却又嗔怪起她来,“你怎么起来了,衣裳也不叫人帮你穿上,就穿这么点儿坐着,外头那么冷再冻着不是故意叫人担心么?” 钟萸理亏,任由品书在熏笼上找了一件厚厚的袄子给她穿上,又被她摸了摸额头,再仔细地问了她有没有感觉难受,整个人忙得团团转,手刚从她身上下来,眼睛又看到了自己端进来的炭盆,拍了拍脑袋,“我这记性!” 钟萸歪坐在床上,看品书端了炭盆过来拉了一把矮凳坐在床沿边,从她手里拿走手炉,先是旋转着轻轻敲了几下炉壁,把碳灰经过底部的铁网摇到下头收纳的基座里,然后取下基座把余烬倒到地下炭盆的一边,再装回基座揭开盖子往里头加上精致的小碳条,轻轻扇上几下里头的碳条就燃起来了。 钟萸看得正有趣品书却已经弄完了,给热乎起来的手炉套上保护套,再塞回她手里,瞧了瞧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的她,叹口气,叫了个外头的小丫头进来收拾残局,又派了个小丫头去告诉王妃钟萸醒来的事。 小丫头走后,钟萸开问了:“我昏睡时听你们叫秋姑娘王妃,怎么回事?我这一觉睡到王爷他们回来了?” 品书摇摇头,“王爷这会儿估计正在北边打仗呢。册封秋姑娘的旨意是昨儿个送来的,姑娘你那时刚刚昏迷过去,新皇下的旨,王爷差人快马加鞭,就是为了赶在王妃生产这天呢。” 封妃前生的孩子,就算母亲成了正妃,按本朝律例来说也只能算庶子,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派出那些刺客的人就是打着算盘,要么直接弄死秋姑娘,端了秦王的大本营;要么就让她赶在圣旨来之前早产。 能如此清楚时机,又有能力直奔岭南王府的人,钟萸只能想到山西王,也就是如今的新皇。 时也命也,秋姑娘终究还是有气运护体,连带着孩子也好运地保住了自己的嫡长子身份。 钟萸问:“王爷在北边与谁打?战报送来没有?” 品书道:“战报时跟着圣旨一起来的,王爷和韩将军分两路包抄西南王与北定王残部,目前已经连下了东南四城,在海上击沉了西南王遗腹子逃跑的木筏,叶将军正带着陆战他们追击西南军残部,几位将军都没负伤。” 钟萸眉头一挑:“西南王遗腹子?” 品书提醒她:“瑶姬呀,那个女人腹中的孩子便是西南王的遗腹子,西南王事败前曾派高手从京都把她救出,让他们乘水路一路南下,中途西南王事败的消息传出,瑶姬一行便试图逃往夷人的小岛,没想到楚督军算到他们逃跑的路线,韩将军带水军过去,果然将其截住了。” “船沉后捞到人了吗?”她还是疑心这个惯会搞事的女人是不是又使出了什么金蝉脱壳的方法。 品书点头道:“那当然了,仵作仔仔细细检查过,确实是她,没被掉包,王爷就是用这个功劳换了请封的圣旨,直接给小殿下定下了储君的身份。” 钟萸这才放了心。 一个绿衣小丫头敲了敲门,品书招招手她便快步进门上前道:“品书姑娘,王妃差人送了东西过来给钟姑娘,外头是夏大夫,王妃说钟姑娘醒了再请大夫好好瞧一瞧,拿个合适的方子调养调养,一应要用的东西从王妃的私库出。” 品书正要叫外头等着的夏大夫进来,小丫头又拿出一卷红纸小心翼翼地放在钟萸手里,退后一步道:“这是王妃给钟姑娘的一点儿礼物,姑娘好好收着。” 钟萸打开一看,全是些金银珠玉,上头几个大字“拿去花”,她不禁失笑。 夏大夫看过后,开了几副安神茶,让她好好睡觉不要动脑筋,吃好喝好就行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神仙日子一连过了十天,钟萸摸着自己的腰身都隐隐约约粗了一圈,她实在躺不下去了,强烈要求趁着天气好,出去晒会太阳,伸伸筋骨。 品书又把夏大夫请来瞧了一圈,确定她现在屁事没有甚至还有点儿营养过剩,才允许她穿得暖暖地出门。 出门太阳照在身上,才觉得日子似乎一天天好了起来。 遛到前院时跟在秋姑娘身边的嬷嬷恰好路过,见她便行礼,自从钟萸倒下后,这几日王府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拿主意,秋姑娘照顾孩子还来不及,压根儿就没有时间管其他的东西。 钟萸见了她,也便顺嘴问了几句王府遇刺那日的善后情况。 那日刺客来了两百人,之前一直藏在虞家,在府里折了一百三十二人,其余全被俘虏,可惜都服毒自尽了,没问出幕后主使。 府中侍卫战死五十七人,一百零三人负伤,伤者都好好救治着,战死的侍卫们发放了抚恤的财务,家人们也都按规矩妥善照顾好了。 “这伙贼人还烧了王爷的书房,幸好王爷要紧的东西都不在,烧的都是姑娘和王妃爱看的话本子。” 钟萸:“……” 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嬷嬷看钟萸眼神明亮面容舒展,似乎并不觉得她趁机夺权的样子,心里暗道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妃没看错人,这个钟姑娘年纪不大手握整个王府那么久,现在说放手就放手,果真不是恋栈权势的人。 思及此,神色又恭谨了几分:“钟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身手上还有这个月的帐没算,若是钟姑娘无事,老身便先去与采买对帐了。” 顺了顺气,钟萸点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嬷嬷你去忙吧。哦,对了,我房里另有一本汇总了看账以来账本中的各种异常情况与统计结果的小册子,回头我让品书取了给你吧。” 嬷嬷容色里又多了几分感激,真心实意地弯腰道谢:“那就多谢钟姑娘了。” 钟萸摆摆手,侧身避过这个礼,道:“顺手的事而已,嬷嬷不必如此。我去花园里再晒会儿,嬷嬷去忙吧。”说罢便带着品书绕去了院子里。 正巧看到小不点儿周佑安,这个点没在练武,也没背兵书,背对着钟萸蹲在地上激动地挪动手里的花色小石子,对面是一脸平静的李玉。 她悄悄走近一看,地上划着一个简陋的本朝地图,花色石子已经过了中间南北向的九宫岭向西南包抄,纯白石子一支向北突进草原,其余的被零零散散地放开到西南诸地。 钟萸冷不丁地开口:“哟,玩沙盘呢?” 周佑安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站起来道:“师父布置的任务我都完成了,现在还不到练武的时辰,我就是想练练手,没欺负人。” 李玉本来就胆子不大,这会也被吓到了,小声为周佑安辩解:“是的是的,沈大哥走前交代我了,我都看着呢。” 钟萸哈哈一笑,招呼他们:“我又不是母老虎,你们怕什么,挺有意思的,继续玩吧。” 周佑安抬眼仔细分辨了一瞬她说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看她坦坦荡荡地认他探查,也便放下了心,拉了李玉继续蹲下来玩。 看对面的李玉被钟萸盯到不敢落子,不乐意了,催她走:“姑娘你是不是要去看看王妃?听说小殿下可可爱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钟萸笑着摇摇头,装着叹气说:“好吧好吧,我走,不妨碍你们了。” 被人领着进了内室,两人一眼就看出对方富态了不少,俱是满眼笑意。 肉团子小殿下还只有乳名,唤作“麒麟”,因为他刚出生时外头一根流矢飞进来,幸亏擦过一个香炉被挡了一下,要不然他就危险了。 这个炉子是个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的三足香炉,为了纪念小崽子福大命大,就用香炉上头的麒麟瑞兽给他取了个小名叫着。 出生十多天还是小小个,头发浓密漆黑,不像钟萸穿越前见到的小脸肥肉往下流的那种胖娃娃,脸蛋儿有些青黄,看起来五官已经很清晰立体了,眉形和睫毛都很好看,肉眼可见是个漂亮孩子。 钟萸道了声恭喜,让品书和侍女们捧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盒,不仅有给秋姑娘补身子的名贵补药,还有生态健康的美容养颜化妆品和漂亮的绸缎布料、钗环,这些都是小东西,大的还有田庄铺子什么的。 这些东西都是钟萸这两年经营铺子赚到的家底,三个掌柜的太能干,她手头宽松得很。 给小孩则是老一套的长命锁、金手钏这些东西,新奇的是几张玩具设计图,都是钟萸根据自己童年的印象画出来的,到时候等小孩子大了就能玩了。 秋姑娘哪哪都看得爱不释手,连夸钟萸送到她心坎里,笑道:“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我可不占你便宜,嬷嬷把我房间里的那个紫檀木缠枝纹小箱子拿来。” 嬷嬷应声而去,钟萸见她出来手里捧着那个盒子小心翼翼的劲儿,眼珠一转突然促狭问她:“什么东西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若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可不要。” 秋姑娘脸腾地一红,锤了她一把:“我好心给你准备了嫁妆,你个小蹄子倒拿我取笑了!喏,看吧,早备好的压箱礼单,金银你自己有便没添多,那些字画玉器家具、下人家仆可都是我一样一样、一个一个精心给你挑的,你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钟萸慎重地接过小盒子打开,礼单厚厚一册,底下是数不清的契据,她心里突然一酸。 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却又听秋姑娘说:“楚督军知道有人要对咱们王府不利吓得不轻,赶紧求了王爷做媒,说是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会是他的妻子。送东西的信使来时你还昏睡着,人家等着回话,我便厚着脸皮当了你的娘家人给你应下了。” 钟萸:“……” 脑子宕机了,一片空白。 “楚督军虽然一时半会走不开,但他都安排好了,楚家这个月先托官媒上门来纳采、问名和纳吉。纳礼我代你收下了,他亲手抓的一对活雁还养在后院呢。” 秋姑娘摸着小麒麟嫩嫩的脸蛋儿,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当了王妃,暗暗叹了口气。 第五十章 楚见辞还是没赶得及回家成亲。 北方新皇不知是不是昏了头, 似乎觉得秦王这个弟弟能老老实实为他所用,在他大刀阔斧给朝堂换血时, 不顾手下阻止,让秦王正带着楚见辞、叶将军等人替他扫荡六合。 等秦王带兵打到西南诸族时已经是五月,虽然时不时有几场倒春寒, 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到了油菜的收获时节。 一冬准备好的一千架榨油机派上了用场,直等到喷香的菜籽油、茶籽油、芝麻油流入瓮中,众人才情不自禁地欢呼, 居然真的成了! 基于军事方面的考虑, 北地能倾销的海盐销量有限,钟萸与王妃便瞄准了战事初定的中原市场,靠着秋姑娘暗中的江湖人手, 他们成功和数量庞大的私盐贩子牵上了线。 海盐细腻洁白, 没有井盐的怪味, 加之储备丰富,更兼朝廷没有人手管理混乱的市场,这批海盐成功倾销,一举把居高不下的盐价拉到了与时鲜果子齐平的价位。 除此之外的茶叶、丝绸、瓷器也在海洋贸易中换取了大量的金属矿藏与金银珠宝。而这些都被钟萸拿来准备战备物资以及收买人手。 三管齐下,漫长的冬季过去秦王一系都赚得盆满钵满, 大家就算是奔着利益也愿意心甘情愿地为□□效力。 当了王妃的秋姑娘虽然聪明, 也曾在执掌一大江湖组织,可她对这样数目庞大的进账出账却实打实地没什么概念,即便是钟萸事事汇报也没能察觉到某些事情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直到翻开钟萸做好的账目才发现了一些端倪。 “最近囤积物资越来越少,账目支出却越来越多,他是不是要动手了?” 这些支出写的开发海船,实际上还是用来囤积物资,只是没在王府账本上写明而已,十有□□是给其他人操作,以便避开新皇眼线。 钟萸逗着孩子,闻言道:“你也看出来了啊,往事具备,只等西南诸族归顺王爷便会举事。” 西南距离京城很远,就算新皇知道秦王反了也来不及镇压,何况善于山地与平原打仗的精锐部队,除了新皇嫡系守卫京城以外,其余的可都被他握在手里了。 王妃放下手头的账目,眨眼又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新皇,为何突然就对王爷放下了戒心,我实在想不明白。” 钟萸本来也想不到,幸而她还记得原书的一些内容,其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就是这里了,“我倒是猜到了一些。” 王妃眼里放光,催促她道:“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钟萸摇晃着咯咯直笑的小殿下,看着他天真的小脸,叹口气道:“你可知道为何我后娘不疼我?不过因为不是亲生的罢了。王妃受谱牒时可曾见到早逝八王爷的画像?咱们王爷的长相可和八王爷有九成的像。应当就是这个缘故,先皇虽没有实据,却也对王爷冷落至此。” 这可真不愧是一声惊雷,秋姑娘悚然一惊,问道:“当真?” 钟萸道:“定是有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告诉了新皇,要不然新皇为何突然如此放权给王爷?” 如果不出她所料,新皇打得主意便是秦王在外给他平定天下,他在内坐稳禁宫。等天下平定那天他便将秦王真正的身世和盘托出,一句立身不正混淆真龙血脉否定秦王所有的功绩。 如果真让他成了,确实是一步好棋,做到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可惜啊,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算计,他从开始一反常态放权时,秦王就做好了举事的准备。 即便出身不正又如何?他西北王弑父杀弟不也稳稳地坐着那把交椅吗?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他终究还是错算了一筹。 王妃喃喃道:“难怪。” 过了一会又问:“王爷知道吗?” 钟萸道:“王爷应当也猜到了一些,若不然以王爷的性子在京城他就动手了,不至于花费如此长时间南征北战壮大羽翼。” 王妃放心不下,又怕秦王不知道这点被人算计,思索半天叫出一个身手矫捷的侍女给她提点了几句,于是几日后秦王收到了自家王妃寄来的家信。 沈夕练兵归来,准备到王帐汇报自己今日的战果,却见往日慷慨激昂的王帐内部一片和谐。 陆战热情地把他拉进来,给他分享画着小殿下生活日常的四格漫画,用折页形式收拢的,一共十八张折页,每页画着一个或可爱或出糗的小片段。 小殿下天真可爱的小模样萌化了这群汉子们的心,有孩子的忍不住开始思家,已婚没娃的开始琢磨着等战事停歇了就回家与妻子造个萌娃好好香亲香亲,像陆战与沈夕这样的半大少年就纯属是看新鲜,觉得有趣了。 他们看了一圈才发现秦王不在,看楚见辞一个人清清闲闲,绕着沙盘研究着什么,便问他:“看到王爷了么?” 楚见辞这才从晃神中恢复过来,指了指后面的小帐,“在看信呢。” 沈夕扬了扬手里的四格漫画,故意问他:“上面可画了不少钟姑娘的画像啊,伯渊你就随便大家看,不介意么?” 楚见辞还没回答,陆战便抢话道:“那是我小师叔大方,再说钟姑娘也不是那般小气的女子,若没有钟姑娘在后方给咱们调度物资有你那么多战功吗?恐怕打两下就让人家一窝端了。你还说这话是不是欠揍?” 沈夕被他锤了一下头,又看陆战使眼色才突然想到,若不是新皇突然昏了头,楚见辞这会早就抱得美人归了,不至于像他们这些单身汉一样,恨不得整日出去打仗发泄精力。 是了,后方的鲁源城被起义军偷袭时,秦王大部队正带兵围剿困守在栖龙湾的西南王遗部,这是一片非常广袤的丛林,其中水道遍布,若用火攻不仅很快会被扑灭,甚至会因为风向缘故烧到自己。 几次强攻发现除了浓浓的毒瘴外,还有蛇虫鼠蚁、沼泽陷阱以及活跃在四处的敌军,哪里都是威胁,难怪历史上除了西南诸族主动出降,极少有人攻入腹地甚至打败西南诸族的,基于这些历史和现实的教训,秦王不能让兵卒白白送死。 人手匮乏的情况下,楚见辞留下三个锦囊给秦王,并主动提出带五千人前往,秦王只对上楚见辞眼睛一秒,就被燃烧在其中的熊熊战意所说服。 一路走来,他相信楚见辞绝对不会做出一个莽撞的决定。 原来楚见辞通过情报网了解到鲁源城之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围困,就是因为这些起义军正是打仗时从城里出逃的豪绅拉起的队伍,所以城里百姓多少都是这些起义军的耳目甚至帮手。 楚见辞研究了地形后决定带人支援,同时下命令让守军佯败再撤出城里与他汇合,守军大将本来是决定死守,接到命令后勃然大怒,等他平息怒火后,谋士给他指出随命令附带的地图上那两点标记,他看完彻底服气。 一处是粮道,一处是水道。 往常出于防止外敌屠城的情况,守军只要是有骨气的都会守到最后一刻,但此次情况特殊,敌军入城只有优待百姓的可能,他们便能放心撤军,然后来个反围剿。 年好过春难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截断粮道,城里的起义军与百姓时日一长便会产生动乱。 鲁源城地势高,是一处群山包围的谷底,较之城外最底部的大河地势又要高出不少,若是截断高处的水道,干枯的水塘和水井没有水源补充,水位便会一降再降,或许最终与大河齐平。 而截断部分水位持续升高则有决堤灌城的威胁。 只要敌军入城,后续的一切便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们除了缴械投降,没有别的可能性。而秦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一支被训练过的兵卒与大批铁器。 后续发展果然如他所料,鲁源城本就水源稀缺,粮食产量不高,在春季完全依赖外面州府运来的粮食,楚见辞一直控制着城内的情况,若是情势严峻即将发展到易子而食,那么他会悄悄安排城里留下的内应运些粮食进城救济。 与此同时,楚见辞也安排了说客劝降,内焦外困之下,城里的守军不到一个月就举起了白旗,城里城外竟无一人伤亡。鲁源城的守将官复原职之日特意摆酒宴请楚见辞,还要将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他,楚见辞连番推辞之下,只得和这个一把年纪的汉子结拜兄弟才得以解脱。 敌军的头儿孟铠也是个有本事的,悍不畏死又熟知西南地势,对于山地战很有几分心得,鲁源城的守将当初也曾出城和他打过几场,各有胜负,但两方装备与兵力上明显守将这边占优势,也从侧面看出此人确实很有几分实力。 于是楚见辞收拢了这支兵卒后反手就给他写了举荐信,举荐他去秦王手下当个前锋百夫长,骁勇善战的将领在这里最易拿到上升的战功,孟铠没觉得楚见辞是打算让他去送死,反倒激动得不行。 此后几次后方出事,楚见辞都主动请缨,安排好前方的谋划后安心让秦王与其他将领们自己拿主意,自己快乐带兵打仗,有过几次血战后他用兵越来越刁钻凶猛,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叶家军看他带兵的打法都忍不住生出怯意,心道幸好此人是秦王帐下,而非新皇走狗。 北方皇城。 新皇早朝后开始查看最新的战报,眉头一皱却又瞬时舒展,眼里有惊讶也有对自己算无遗策的感叹:“栖龙湾竟真被他拿下了!再过半个月,朕的皇弟就该班师回朝了吧?让你们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老太监弯腰行礼,道:“回禀皇上,东西都在,人也好好关在天牢了。” 新皇给自己倒了碗酒一饮而尽,大笑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说,到时候我那个皇弟发现自己白忙一场是个什么样子?哈哈哈哈!” 第五十一章 六月十五, 秦王大军结束大半年的南征北战,督军一路换快马自北方带来命令, 命秦王班师回朝参加新皇寿诞。 几乎是明摆着的鸿门宴,秦王明面上应下,说是要清点物资, 等半个月动身,没想到带着圣旨的督军却立刻变了脸色,“王爷,皇上寿诞已近, 若此时再不动身恐怕误了时间, 到时候下官身份低微,担了这行事不利的罪过也就罢了,王爷刚刚喜得爱子不久, 还未见过一面, 没必要为了区区小事担上抗旨的罪名啊!” 秦王眉头一皱, 这位督军他也认识,正巧就是沈夕那位继母的堂兄弟,因为扯着裙带关系又会溜须拍马,便慢慢爬了上来。 沈夕自从出现在王府,秦王就没给他遮掩过, 他带兵几次小胜秦王也让人直接写在捷报上, 新皇不可能不知道沈夕和沈家的梁子,拐弯抹角派了这么个人来碍眼,他一个小小文官竟拿抗旨的罪名压他, 看来那位是不打算再忍他了。 秦王长吸了口气点头应下,看那小官眉开眼笑地收了旨意离开,眼帘往下盖了一盖,放下了心里最后一分仁慈,回头立刻召集部下开始研究举事。 事已至此,若他们此时不举事,到头来秦王被打成叛党他们这些附庸也跑不了,便无人再反对,一行人陪着那位做着加官进爵美梦的督军吃完最后一顿饭后利索地送他归了西天,然后齐齐整整坐于一堂开始研究先进攻何处最好,有哪里的地方官员和豪绅会愿意归顺。 楚见辞沉吟了一瞬,开口道:“秦地。” 秦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他:“伯渊何出此言?秦地虽好却也不是易下之城。” 楚见辞一笑:“秦地官员豪绅之家、地方乡老之属,家中最有出息的子嗣我已全部搜刮,将其带往岭南,听说现在大部分都在参与编纂百科全书,少部分已加入教育系统。”教育系统这个词还是钟萸给他写信提及的。 秦王眼睛一眯,倏然大笑:“伯渊果真运筹帷幄,一子落下已决胜千里之外,遇良才美玉实是本王之幸!” 楚见辞也便拱手:“王爷紫微星高照,我等不过是沐其星辉罢了。” 众人一听本来难搞的秦地居然变成了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心里也很高兴。大军此时驻扎在西南,秦王的大本营却在岭南,若是夹在中间的秦地拿不下,他们将会陷入最为尴尬的境地。 可现在全境五地,其三已经尽归秦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本来还在摇摆的人心里立刻像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直夸自己眼光好,跟对了主子。 叶将军也道:“京城王爷也可安心,老爷子坐镇,乱不起来。” 韩进也道:“西北都护府的刘将军夫人与我家娘子是至交好友,她与刘夫人暗中通信,早已悄悄取得西北军虎符拓印,到时候王爷与刘将军暗中配合,他便会倒戈一击。到时候便要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这天下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的真龙天子!” 他们三人敢在众人面前道破这些密辛却并不担心有人泄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场只要有人不是猪油蒙了心,就知道这话里就算是地位最为地位的韩进夫人都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说话都无顾忌。 之前遮掩一是秦王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而是担心动摇军心。此时西南最难啃的骨头已经拿下,秦王也已经下定决心,此时说出来只会鼓舞大家,安定将领们的小心思。 蛋糕都快做好了,再馋的人都不会再去惦记撒在案板上那一点点渣。☆T.X是独家? 韩进那话一出,秦王心里最后那点不舒服也尽数散去,韩进看秦王的脸色,心里暗道夫人果真厉害,千里之外也知道如何精准拍到王爷的马屁。 局面虽好,秦王确也没有选择冒进,反而更为谨慎,和众将商量好了。沈夕作为堂弟,本来心里还想着秦王如此小心,手下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或许会觉得有些失望,但他却发现那几个资历越老的将军眼里越是欣赏和信任。 他奇怪归奇怪,心里脑子里却跟着大家定下的计划动着脑子,偶尔抬头看一眼陆战,才发现他也是如此。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辈分最低,资历最浅,有机会与众位大佬同堂,看大佬们毫无保留地发挥才能,他们当然是心甘情愿化为一团海绵,无休无止地吸收这些宝贵的经验。 数人讨论了一晚,才勉强定下两个月拿下秦地的计划,阳光从军帐的缝隙中漏进来时,大家才后知后觉肚子饿了。 昨日宴会光顾着饮酒,此时腹中空空,饥饿感更为明显。 一个穿着板正衣裳的男孩提着硕大食盒脸不红气不喘走进来时,满屋子大汉感觉自己等不及要化身为饿狼了。 楚见辞难得地有些诧异:“周佑安?你怎么来了?” 周佑安长得很快,过了年又蹿了一大截,钟萸给他补钙补得很及时,没有太多生长痛,脸庞上的棱角也越发明显,习武的少年人那些挡不住的攻击性满满从幼童的可爱中挣脱出来。 “钟姑娘说你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怕王府那边不适合养孩子,就带着王妃、小殿下、伯渊的爹娘、叶将军的家眷,还有咱们一大帮人直接过来,给你们减轻后顾之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昨日那位督军拿孩子威胁秦王时,他还在担心宛宛和孩子的安危,现在仿佛做梦一样,他们就出现在自己身边,秦王高兴得恨不得仰天长啸,沈夕为了他形象担心,赶紧拍了拍这个激动到脸红的傻哥哥几巴掌,让人从狂喜中恢复过来。 另外几个将军们也担心家人的安危,周佑安一边摆出清粥小菜和大鱼大肉,一边接着道:“家眷不在岭南的将军们也不用担忧,王妃和钟姑娘已经吩咐好了人去接家眷们,若是不方便远行的也会给财物帮忙安顿。王妃说大家只管放心跟着王爷打天下,后方的安危由她负责。” 众将领一时之间只剩下心服口服。 一个胡子拉碴的将领按下心头的复杂的情绪,率先挟起一块肥瘦相间的扣肉纳入嘴中,又加了几样自己喜欢热下粥咸菜搅和进粥里,唏哩呼噜倒了一口下去,热乎乎的,整个人舒坦极了,感觉自己从军多年,从未打过这种必须胜的仗。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抢起了吃食,周佑安不得不又出去拎了两个大食盒进来。 秦王与楚见辞二人端着粥碗相视一眼,眼中尽是骄傲。 只有韩进尝了一口周佑安特意放在他面前的粥,眼睛登时亮了。这个味道!再一检查里头的材料,只有妻子才知道他的口味,她也来了?! 可能是出于近乡情怯的缘故,这几个家伙从一开始的惊喜恢复下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人。 钟萸倒是第一时间找上门来,公事公办地上交账册,一样一样汇报自己准备好的兵甲可以装备多少兵卒,带了多少优质战马可以扩充多少骑兵,运了多少粮草可以支撑多久的战役。 最重要的是一大箱子绝无仅有的地图,细分到县,囊括的疆域从岭南到西北大草原。而且配备了非常详细的解说,从地理到人文,甚至包括当地官员的基本情况与所属派系。 秦王都被震住了:“这、这是哪里来了?准确度有多高?” 钟萸道:“地图的功劳与小册子上的地理人文详解都出自《百科全书》项目组,老爷子发动大家翻阅了全国的县志以及所有邸报等材料才总结出来的,我们出发前老爷子珍而重之拿出来让我们交给王爷,说一定能派上用场。至于官员的情况,却是王妃个人的功劳。” 得此助益,秦王饭后便宣布举事,军中立刻改旗换帜,向天下发出檄文宣布新皇狼子野心,弑父杀弟,还意图借寿诞杀他夺权。 督军不忍看新皇如此暴虐,于是冒着被新皇灭口的威胁主动领命前来告知一切,给了他确切的证据。怕被新皇追究,已经服毒身亡。 皇家人员凋敝,兄长有违人伦,他作为皇室最后一根独苗不得不扛起大旗,自立为帝。 特此敬告天下,不要再依附败坏伦常的兄长,早日归顺真正的龙脉,才能平息祖龙的愤怒! 檄文一出,新皇立刻坐不住了,提前向天下揭发秦王血统不正的痛脚,可惜关于天牢中的八王爷派不上用场,无法滴血认亲拿到最有利的证据,而新皇弑兄杀弟却有太多不堪推敲之处,秦王只稍稍提出几点大家便知道新皇确实做下了这等错事。 新皇气得跳脚,一时间没办法碰到秦王,只能拿沈夕那个渣爹出气,谁让秦王说了,就是你老婆的弟弟告的密,嗯?他诬陷的?谁信哪!反正这个锅你们家背定了。 朝堂上下本就人心惶惶,此时的渣爹成了众矢之的,被揪出众多小辫子,一天之内官职被一撸到底,还被扣上了卖国贼的帽子,一家老小下了大狱。 沈夕拿到这个消息时陆战也在一边,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低声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八月十五,秦王大军已经逼近了皇城。 第五十二章 新皇到底还是知道自己最为信任的副将投敌了, 于是他没有选择带兵回西北,也不愿意做个苟延残喘的阶下囚, 中秋节那晚自己带一队亲兵偷偷开了侧门,遇上一支岭南军斥候,奋力杀敌十数人不敌, 最终丧命。 终其一生,没有过投降二字。 九月秦王天仁山封禅,上启天人下祭祖先,改元为泰兴。 十一月天下大定, 岭南用新法种植的水稻获得丰收, 钟萸头顶的功绩又多一重,考虑到她往后或许还有其他功绩,新晋皇帝给她封赐了三品诰命, 千亩良田山地、诗书字画以及众多财宝, 最重要是力排众议, 专为她设置的言路。 此路一开,她的种种建议将第一时间呈到皇帝案前。 本来还有专门的卫兵,但楚见辞还是如前世一般选择解甲归田,免除不必要的后顾之忧,而且自己的老婆自己可以保护, 就不劳旁人费心。 新晋皇帝考虑再三后, 允许了,于是许多没有重要官职的将军们也紧跟着解甲归田,皇帝再三留人, 做出保证若有战事必定召回,换个宾主尽欢。 解职后的将军们也接到了各处兵营以及学校抛出的橄榄枝,邀请他们担任教头,为国防和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这一路打仗,他和钟萸因为兵营严格的通行管制并没有见上几面,私下就更没有接触了。因此这日,他难得踌躇地站在岭南钟宅的温泉庄子大门外头,理了理自己本就很整洁的袍子,不太舒适地跺跺脚下的新鞋,又扶正了头顶的玉冠,恍然还是初见时那幅书生打扮,身后是长长的聘礼队伍。 “少爷,要不小的先去敲门?”楚宅管家忍笑上前小声问道。 楚见辞轻咳一声,摆手示意他回到自己应该待的位置,“无妨,我自己来。” “可是,”管家看了看天色,“少爷您要是再不敲门,可就要误了老爷夫人特意找人算好的吉时,少夫人的长辈怕也等了许久了……” 楚见辞深吸一口气,道:“行了。” 管家会意,往后头的礼乐队伍一抬手,热尔闹闹的喇叭锣鼓便敲了起来,楚见辞上前敲门,一个圆脸的喜气小郎君早就带在门口,看到门口的楚见辞欢呼一声往后通传:“楚郎君来完聘啦!” 而后旁边早就等着的两个汉子满脸笑呵呵地拿出几串大爆竹用竹竿挑高,热热闹闹地走出门外,在大门门匾旁燃放起来。 内院也十分热闹。 品书穿着一身鹅黄里衬,外罩着金红小袄,听到前院传话,赶紧指使小丫头们:“楚郎君来了,快去瞧瞧齐老先生和老夫人准备好了没,姑娘那边也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吩咐,门廊边的几个小丫头最后再按单子清点一遍回礼,那个穿金边夹袄的小郎,对,就是你,去外头清点一遍送聘的人数报给何娘子,让她多备一些解酒的汤……” 于是满院子俱是穿得喜庆的小丫头小郎君们忙得脚打转,大家俱是喜气洋洋,一是为主人家高兴,二是主家大方,为了这么回事又是做新衣服,又是打赏,自从楚家通知这日来完聘,他们每日都有好菜热汤时鲜果子,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也不见心疼的。 楚见辞敲开大门,带着管家侍从自正门经过照壁、前院进入花厅,途中一路爆竹炸响,侍从们跟着往礼乐师傅们怀里塞红封。楚见辞带来的礼乐师傅见姑娘家如此客气,吹拉弹唱地越发带劲,吹唢呐的师傅腮帮子都吹红了。 齐老先生带着夫人跟者品书一起站在大厅门口招呼楚见辞,楚家管家手执厚厚的礼单,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走进来,来了一担聘礼便大声念出礼单上的器具名称,前二十担全是钟萸喜欢的胡桃木北欧风家具,木料都是远洋船队自西洋购入,千里迢迢运回来的。往后这批家具会送入楚见辞特意为她建的新宅中。☆T. X 是 独 家? 而后便是二十担丝绸布匹,没有兽皮,时局安定下来后,钟萸便觉得只是为了美观就进行无意义的杀戮不好,特意给他递了消息不要兽皮,甚至连古礼中的鹿皮都没要。 再是二十八担珠宝字画,二十担他这些年私下里收集的植物种子。打仗时钟萸曾说战后要养一个世界上最美的花园,他暗下决心帮她做到。 最后便是单独的一个大箱子,里头是楚见辞的全部身家。他躬身向齐老先生和老夫人行礼,发誓道:“恳请老先生和夫人将她交给我,学生楚见辞必将穷尽一生护她爱她,助她做所有想做的事,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不愿留名青史,与她同住一起,做个富家翁足矣。” 齐老先生十分高兴,红着眼睛,拍着楚见辞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好!” “如今你立誓我是不听的,便看你往后如何吧。”齐老夫人含泪笑着道:“你往后若觉得她不好,便将她好好归还给我们。” 齐老先生握了握自家夫人的手,知道她是想起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了,低声安慰她:“伯渊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罢。” 品书也拿出钟萸写给他的那封婚后义务与权力的问卷和契书,内容包括婚后是否纳妾、双方财产处置、饮食口味、为人三观、有无家族遗传病等大问题,乃至生活起居个人习惯的细则,每一项都有对应的选择或者判断题。 楚见辞等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他耐着心答完品书便赶紧收起来,道声“楚郎君稍等”,然后拿去给自家姑娘对答案。 齐老先生和老夫人被她这么一出稍稍打了个岔,心头的哀伤也消散了大半,老夫人笑着打了一下老爷子的手:“咱们棠音可真聪明,她哪来这么一脑袋巧思呢?” 老爷子也笑了,看了看呆呆站在原处等着回音的楚见辞道:“时辰差不多了,先入席吧。” 管家轻咳一声,招呼自己这边的礼乐师傅和担聘礼的郎君们入席,敲敲打打的事自然轮到了钟宅这边请的师傅们上场,席间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爆竹。 品书没过多久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里头放着一个钟萸亲手打的同心结。他一看便明白这是同意的意思了。 亲朋好友们要等正式成婚那日才会到,因此席面上还没人敢胆大包天给楚见辞灌酒,他自己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老夫人要去拉他却被齐老先生制止了,摇摇头道:“当日我也是如此高兴。”老夫人便骂他不知羞。 散席后,钟萸的回礼也是羡煞旁人。如今远洋贸易越来越有火爆趋势的时代,光是一个岭南船厂就够所有人眼热的。 纳征后便是请期,双方长辈拿着八字测算了一番吉日,将婚礼日期定在明年四月,刚好是天气暖和起来,春暖花开的时节。 趁这段时间楚见辞几乎见了不下一百个有名的造园大家和农学家,靠着热泉搭起暖棚在温室里育种养花。为了烧制出用于新房的理想的大块玻璃用来造玻璃窗,还费力去西洋“请”了一队熟练工人。 四月还没到,曲径通幽的园子和广袤无际的花园已经引起了众人的围观,造园的师傅们一个个都感叹不已,声称能参与这样的工程这是他们这辈子的荣耀。 已经身为皇后的秋姑娘听说后,羡慕地掐了一把自己夫君的腰,“你瞧瞧,人家伯渊如此用心办婚礼,你呢?一个封后大典就把我打发了?” 无端被连累的陛下大人皮肉金贵,很不耐疼,遭受了这样的飞来横祸“哎哟”一声,告饶道:“办婚礼,回头就办,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包您满意,成不?” 秋姑娘又不满意了:“让你学人家用点心,不是要你变成博君一笑一掷千金的昏君!” 陛下大人认错速度很快,学着钟萸嘴里往日蹦出来的新词哄着自己又怀上了的媳妇儿:“行行行!谨遵皇后大人旨意,搞私人订制,绝不铺张浪费。” 秋姑娘道:“哼!你就是话说的好听。” 陛下大人没法子了,背下这个锅:“是,我的错,消消气?” 秋姑娘乐了:“我要吃岭南的秋梨。” “这时节京里哪来的岭南秋梨?”皇帝陛下又被弄懵了。 秋姑娘道:“有,你们当时不是挖了条河道么?楚郎君又联系了许多伤残的老兵弄了个快递行,你去给我下个订单备注要用顺风漕运的,他们行船比陆路快,我上次买的盐渍梅干两三天就运来了。” 皇帝陛下思索一番,沉吟道:“快递行?这倒是个好东西,难怪近来有人告诉我官驿亏空,朕还想着是不是有小人在其中作怪,没想到是他。” 秋姑娘笑了:“还能有谁?你日理万机的,不知道这点小事也是正常的。” 皇帝陛下却道:“这可不是小事。为何没有上报?” 秋姑娘无奈道:“你还记得上次偷喝甜汤弄湿的信封吗?我琢磨着时间,应当就是那一封了。” 皇帝陛下近来胖得有些过,危害到身体健康,因此被太医和秋姑娘联合制裁,不许偷吃荤腥甜食。此事如果真是那封信,那他还真是不占理,只能自动消音。 四月初六,长长的迎亲队伍自花团锦族的岭南摇琼园出发,目的地是位于五公里外的钟宅。 第五十三章 听说那边的迎亲队伍出发了, 品书忙得团团转:“新娘子的盖头呢?刚才还在桌子上的,谁拿走了?” 何娘子进房来, 闻言转眼一扫,失笑道:“品书姑娘,你仔细瞧瞧, 那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可不就在你手上么?” 她这是专门送了几碟爽口的粥点来摆在桌上,让她们几个丫头嬷嬷吃上几口压压饿,还有几样精细的留给替她梳头送嫁的齐老夫人和新娘子。 除了她们二人被品书劝着歇了几时,其他人俱是昨夜就忙了一宿, 不止是忙流程, 品书还拉着几个丫头最后一遍开箱对了嫁妆单子上的东西,生怕出现一点儿瑕疵。就这样钟宅灯火通明,四更过后品书她们才睡, 天还没亮就起来折腾了, 一口吃的都没沾上, 要不吃点东西这一天可忙下来仔细晕了头。 钟萸端坐在绣凳上对着明晰通透的水银镜,看齐老夫人红着眼眶给她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 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 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看着看着, 她原本只有羞涩激动的心情变了。从此以后,她将为□□,为人母,为人媳,拥有许多沾亲带故的关系,对新生活的不确定、对亲人的眷恋不舍,种种复杂心绪都涌上心头。 直到这一刻,她才在这个时代找到了真实存在的感觉。 齐老夫人给她梳齐整后交给全福娘子继续挽发,看她眼里的紧张与退却,拭去眼泪微微一笑,坐在一旁拉住她的手,“别怕,傻孩子,嫁人是好事,从今往后有人护着你陪着你,在跟前能知冷知热,离远了也能有个时刻惦记的人。再往后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娃娃,让他与你一起好好教导,教不了带来让老头子帮你揍上几顿就老实了。” 钟萸听笑了,不好意思地抿唇:“我没事了,老夫人别担心。” 全福娘子也笑了:“钟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有才有貌家底丰厚,还给自己挣了三品的诰命。像我们养在深闺,嫁了人便靠郎君。若郎君没出息,也只好耳提面命让儿子继续努力给老娘挣个体面。说是全福娘子,哪里比得上钟姑娘,这梳头的机会可是我争来了,得多沾点福气才好呢。” 钟萸也便笑着道:“朱三娘子可别笑话我了。我是小辈,有没有福气还要往后看呢,朱家可是百里闻名的兴睦之家,多年乐善好施谁人不知,所以才特特央人请了三娘子来为我梳头,福气沾没沾到是一回事,能学点儿三娘子的为人处事都是极大的好运了。” 朱三娘子听得舒服极了,虽说是年过四十还犹有风韵,嗔笑道:“钟姑娘可真会说话!” 三人正笑谈着,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过来敲门,“姑爷迎亲的队伍还有一里地,打头来的媒人问咱们这头拦门的、化妆的弄得怎么样了?” 品书看了看里头,利索安排起来。先是与齐老夫人说了一声,让嬷嬷重新给老夫人收拾了一番;再看看新娘子的钗环饰品弄好了没,看妆发弄好了,便让钟萸站起身,轻巧地拿了喜服给她穿上。 刚一上身,品书便皱眉道:“下裙好像大了些,怪我,恐怕是忘了给姑娘吃东西,肚子饿瘦了。”若是平常衣服大了便把系带收紧一些就算了,可今日的喜服每个褶皱都有固定的大小,收紧系带会出现不太精致的皱痕,影响整体的美感。 钟萸自己倒无所谓:“没事,你给我收紧一些,不掉就算了。”现在再吃东西又会毁了好不容易弄好的妆容,时间上实在来不及。 品书也无法,只能尽量把那点不自然的褶皱放在不易被注意到的腰侧,用一根腰佩遮掩住。 第二轮的催妆来时,品书正给钟萸盖上盖头,一片红落下来好似给往日的独身岁月落下帷幕,还没等她继续胡思乱想,手里又被朱三娘子塞了一个红艳艳的苹果。 “往后日子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楚见辞这头赶着吉时来接新娘子,正门齐老先生倒是没怎么为难他,只是作诗作画地来了一轮,第二轮是齐老先生的学生们,耍枪弄棒、各种刁钻的问题都来了一遍,问得沈夕与陆战二人眼冒金光,答题回答不了,只得耍猴似的陪着耍了一顿,不知道楚见辞是如何答出来的。 最后一轮是品书等小孩子这轮。 钟萸坐在床上心怦怦直跳,直听到门外一声欢呼:“新郎来了!”爆竹吵闹声便开始涌入小院子里。 两个年轻人在门外推了推,发现门推不开,便问道:“拦门的是谁啊,怎么锁上了?快把新娘子放出来,别误了吉时。”钟萸一听便知道是陆战和沈夕。 品书带着丫头们与一堆小家伙挤在门口,周佑安嘴快反问:“红包都不给就想要我们开门?” 陆战玩疯了,笑着威胁道:“不开门我撞门了啊!”紧接着清隽沉郁的嗓音制止了他:“别胡闹。”是楚见辞。 “哟——!新郎这就心疼了!” “你小子快给红包!都攥着想私吞啊?” 又是几个男声调笑道。 沈夕便从窗台缝隙里往那一只只小手上递红包,递着递着突然碰到了一个姑娘的手,心头一跳,脸腾地红了,耳朵都要冒烟,手里的红包一抖手便全撒了出去。 外头某个大兄弟看到了这一幕,吵吵嚷嚷道:“沈兄你太过分了,居然借机摸人家小姑娘的手!” 里头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丫头大声调侃道:“呀!外头哪个登徒子摸了咱们品书姑娘的手?” 有好事者又呼呼地吹起口哨来。 钟萸掀开一点儿盖头,抿唇看她这个向来老成的丫头一脸羞红,心里有了个猜测,怕这些丫头们再笑她,便招招手让她过来伴着她坐着。 “也不记得告没告诉过你,早前我就给你放了良籍,嫁妆也给你准备好了,就是你入库的那个檀香木盒子。若有看得上眼的便与我说一声,你们家姑娘我自要嫁了,不知何时多了这份望着其他人也各有归宿的心思,所以你大可不必顾虑我,只是有空多来看看我便好了。” 品书被她说得羞恼了,“姑娘!” 朱三娘子也笑:“钟姑娘可真是个心善的,品书姑娘也不必不好意思,若是真有喜欢的只管道来,今儿个这个媒我来保了。” 品书逃也似地起身离开,丢下一句:“姑娘盖头放下来罢,我去瞧瞧他们,不要闹过了。” 齐老夫人微微一笑:“这丫头,就是太知礼数。” 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沈夕陆战漫天红包撒下去城门便失了守,房门打开那一刹那,热烈的日光照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楚见辞着玄红喜服,肤色养回了白皙,但肌肉线条还是利落好看,更兼眉眼俊秀气质冷然,这样的人看着自家姑娘温柔一笑,满屋子的丫头们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太好看了。 什么龙章凤姿、芝兰玉树,不够形容十分之一。 钟萸只看到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耳边人说什么她都快要听不清楚了,咚咚的心跳声盖过了外头震天响的爆竹。 还在愣神间,朱三娘子还未来得及拿出结了红花的绸子给他们二人,就见新姑爷微微下蹲,双手一抄就把自己的新娘子抱了起来。 钟萸惊了,没想到楚见辞会在这天当众给她一个公主抱。 盖头的红绸轻轻摇晃,露出许许多多人的袍子,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着祝福的话,钟萸有些恍惚,只觉得光怪陆离好似是一场梦,自言自语地问道:“这是去哪啊?” 楚见辞闻言,声音低沉却很稳地告诉她:“回家。” 越过好几道门槛和回廊,楚见辞始终稳稳地抱着他的新娘子,直到不舍地放进花轿。 下轿子,牵红绸、跨火盆、拜天地、闹洞房。 一切沉寂下来,似乎只余身边这个人陪着自己。钟萸低头不敢看他,心里胡思乱想,会不会自己今天不好看,妆会不会太浓,现在卸了妆会不会不好看。又想着楚见辞掀开盖头那一瞬间的满室欢呼和他眼里满溢的惊艳与激动。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覆了上来,五指不容拒绝地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接着一个吻落在她发顶,声音低哑地感叹道:“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温润稍粗的气息喷在她耳后,钟萸被他这么一来弄得越发紧张,心跳失序。 楚见辞见她脸红得都快熟了,侧身在她唇角吮了一下,留下几丝带着酒香的痕迹,轻笑道:“不逗你了,先吃点东西。” 钟萸心一横,干脆大着胆子抬头追上他离去的唇,忍着羞意细声道:“我吃过了,也沐浴过了,门外没人。” 楚见辞眼底一暗,声音越发低沉醇厚,好似一杯陈年美酒,让人闻到气息便觉上头:“那小生便却之不恭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